“是是是……”
道童弯下腰,态度变得恭敬了许多。
沏茶,倒茶。
动作依旧很生疏,也很生硬。
陆州继续说道:
“上章大帝的做法,固然可恨。但你们也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小鸢儿说道:“仇恨谈不上,就是有点讨,平时看他挺和蔼的,也是没想到……师父说得对,人心难测。”
海螺也跟着道:
“徒儿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百年,徒儿都在想。如果真恨,徒儿就不会留在上章。”
百年时光。
不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
陆州说道:“为师收留你时,你尚且年幼,衣衫褴褛,连一双鞋都没有。能在这残酷世界里活着,也算是一件幸事。”
海螺伏地磕头道:
“如果不是师父,徒儿早就死了。”
小鸢儿笑嘻嘻道:“我还听说了呢,海螺师妹差点被人绑在火架子上烧死,还好师父去的及时。”
咳咳……
旁边道童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小鸢儿转头无语地看了道童一眼,指了指旁边的角落说道:“能不能麻烦您退到那边,杵在我师父跟前,要当顶梁柱啊?”
“呃……是是是。”道童恭恭敬敬退到了一边。
小鸢儿继续发着牢骚道:
“师父,您不知道……徒儿在上章的每一天都在想您。”
陆州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一套?”
“冤枉啊,徒儿说得句句属实。”小鸢儿嘀咕道,“徒儿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每天面对上章那个坏蛋,还要装作乖巧的样子,很辛苦的!”
咳咳……
道童又没忍住,咳嗽了几下。
小鸢儿总觉得有外人在旁边的话,撒娇放不开,这一咳嗽,打断了她的节奏,当即指着外面道:
“真烦人,出去!”
道童支支吾吾,不断地点头道歉:“抱歉,抱歉……”
他迈着碎步极其不情愿地退出了道场,站在道场外面,时不时回头瞄一眼。
小鸢儿眼睛一瞪,随手一挥。
砰!
道场殿门闭合,将其挡在了外面。
小鸢儿这才转头说道:“师父,这玄黓帝君咱们得提防着点儿,这道童看着老实憨厚,搞不好是他派过来监视咱们的。端茶倒水都不会,一看就是个新手,太讨厌了。”
嗯?
陆州不是惊讶于这个道童的表现怪异,而是对小鸢儿能有这般入微的观察感到欣喜。
丫头,真的长大了。
他看了一眼门外的道童,只是微微点头,便露出少许的笑意说道:“不可无礼。”
“徒儿知道了。”
“你们在上章的一百年时间里,修为可曾落下?”陆州问道。
小鸢儿骄傲地道:“一点都没落下,徒儿早就是道圣了。要不是上章那老头三天两头往道场跑,徒儿早就是大道圣了。”
“……”
海螺说道:“徒儿和九师姐没法比。不过……进入道圣也应该快了。”
陆州点点头说道:“能进入道圣,实属不易。“
这时,陆州看了一眼外面,挥了下衣袖,荡出一道涟漪。
两个丫头奇怪地看着师父,不知道要做什么。
陆州问道:“其他人可有联系?”
小鸢儿低下头,说道:“师父,徒儿,徒儿不想瞒着您。”
“说吧。”
“徒儿正在进行一个大计划。”小鸢儿说道。
“大计划?”陆州狐疑地看着二人。
“三师兄,四师兄他们来过上章,说是如果遇到师父,就不让我们相认……师兄也没告诉我们缘由。”小鸢儿说道。
“老四的计划?”陆州说道。
接着,小鸢儿眼睛眨呀眨,左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低声道:“师父,徒儿有一个天大的发现。”她语气一顿,继续道,“那个屠维殿的七生,有可能就是……七师兄!!”
陆州微微皱眉。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七生。
魔天阁四大长老提起过,老四也提起过,如今小鸢儿也提了一次。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的确极有可能就是老七司无涯……问题是,他亲手判了“死”刑的徒儿,又被于正海沉入大海,如何能复活的呢?
复生画卷的力量,明明没有起到效果,这已经在钦原的女儿身上得到了验证。之前对复生画卷的力量领悟,明显不足,不能让司无涯复生。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司无涯没死,沉入漆黑无尽的海底,想要活命,几乎不太可能。
小鸢儿神秘兮兮地道:“徒儿感觉,他就是七师兄!行事作风太像了。”
“是吗?”
“师父,您别不信。他让我们争夺殿首。”小鸢儿摸着下巴,像模像样地分析了起来,“太虚的道圣不少,大家都在争,偏偏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陆州问道:“其他人现况如何?”
小鸢儿说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痴迷修炼,应该没什么事。三师兄和四师兄在炎水域,见不到。五师姐和六师姐更见不着了。只有八师兄偶尔能见到……八师兄现在是圣殿士的小队队长,整天到处跑,也不知道在干嘛。”
结合之前老四说的,难不成,老八真成了圣殿的第一狗腿子?
陆州点头道:“你们没事就好。那个七生,为师自会见见。”
“嗯嗯。”
“今天就到这儿,下去休息吧。”陆州说道。
两人起身:“徒儿告退。”
小鸢儿和海螺一同离开了道场。
刚打开大门,哗啦——
杵在门口道童,差点没摔倒,踉跄了一下。
小鸢儿皱眉道:“笨手笨脚!”
“抱歉抱歉。”道童连续致歉,看着小鸢儿和海螺离开。
待二人消失。
道童叹息了一声。
他正要朝着远处走去,身后道场中传来声音。
“进来吧。”
这声音的力量不多不少,刚好能让他清晰地听到。
显然这是对他说的话。
道童本不想走回去,里面再次传来声音:“若是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道童又是叹息一声,返回道场。
看到淡然而立的陆州,道童狐疑地道:“老先生,叫我?”
陆州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堂堂上章大帝,何须如此?”
道童微微惊讶,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饰,以及衣着,并无纰漏。
陆州负手道:“玄黓帝君并不知道老夫姓姬。”
闻言。
道童拍了下脑袋。
接着他站直身子,那高位者的气息渐渐回归。
容貌扭曲而变动,重新变回了上章大帝的模样。
衣着还是道童的衣着。
上章大帝朝着陆州拱手道:“老先生,果真好眼力。”
陆州指了指对面的蒲团,道:“坐。”
上章大帝也不客气,走到了对面,席地而坐。
陆州与之对视,落座以后,说道:“你用这种方式混入玄黓,不怕天下人耻笑?”
上章大帝重重叹息道:
“本帝犯下如此大错,愧对夫人,愧对子女,比起这些,本帝还在乎他人的耻笑?”
陆州知道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上章也没有多做解释,二人心照不宣。
“所以……你想挽回?”陆州问道。
上章大帝先是摇了一下头,但觉得还是有些希望,又点了下头,略显矛盾,说道:“本帝不奢望她能原谅,本帝自然希望能挽回,但并不奢望……本帝只是想弥补。”
“弥补?”陆州疑惑地看着上章大帝。
那双深邃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弥补得了吗?
上章大帝也被陆州的眼神看得惭愧不已。
陆州声音抑扬顿挫,说道:“你听信小人谎言,甚至不去求证真伪,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舍弃。你如何弥补?”
上章大帝沉默。
陆州继续道:
“她小小年纪,遗失未知之地……你身为大帝,应该很清楚未知之地有多凶险?”
“她沦落至金莲,成为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无饭可食,无衣可穿的孤儿,你又如何弥补?”
一连串三问。
问得他面容羞愧,抬不起头来。
“你枉为人父!!”陆州指着上章大帝的鼻子,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上章大帝哪里敢生气。
反而任由陆州唾骂。
他知道,这世上没人比陆州更有资格辱骂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能接受陆州出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眼前之人,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他不仅没资格憎恨,还要感激眼前之人!
上章大帝就这样被陆州指着鼻子,骂了好一会儿。
直至陆州觉得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上章大帝叹息道:“本帝……大错特错。已经无法挽回,也无法弥补。若是能让你们心里舒服点,尽管骂吧。“
“你想多了。”
陆州说道,“刚才老夫与她们对话,你也在场,你应该明白,海螺并无恨意。”
上章大帝摇了摇头,道:“本帝反而希望她恨,狠狠地憎恨!”
“若不是看在这百年时间庇护的份上,老夫早将你赶走了,还会在这里跟你废话?”陆州说道。
天底下没有这样当父母的。
上章大帝自知惭愧,说道:“多说无益,以后,不管她原不原谅本帝,本帝都要弥补。老先生……本帝从未求过人,恳请老先生,将此物转交于她?”
拂袖而过。
一道长方形的锦盒落在面前。
那红色的锦盒上,阵纹还在,上面刻着的各种复杂纹饰,散发的淡淡气息,都说明,这不是一般的东西。
“这是何物?”陆州问道。
上章大帝抬手,轻轻落在了锦盒上。
嗡——
纹路亮起,咔一声脆响,锦盒打开。
陆州看到了一张修长而景致的古琴。
上章大帝说道:“百年前……海螺初入上章时,身上带着九弦琴。本帝便知她善琴。那时本帝还很惊奇,她竟和本帝那可怜的女儿天赋如出一辙,精通音律。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锦盒共有两层,上面这一层所放置的古琴名为‘十弦琴’,恒级。乃是本帝当年为庆祝她的诞辰,从上古遗迹中寻得,极其珍稀。本帝当初曾劝她,炼化九弦琴,将二者融合,也许可能会得到一件虚,可惜她不肯。”
上章大帝随手一翻。
古琴悬浮翻转。
后面有一个凹槽。
“这里可以放置九弦琴。九弦琴的品阶过低,又过于小巧,很难发挥巨大的威力。既然她喜欢九弦琴,可以将其置入此处,汲取十弦琴的灵性。”
陆州道:“你舍得?”
“这有何不舍得……即便是本帝的……“上章大帝话语中断,抿下了嘴巴,“罢了。说这些都无用。”
“第二层是何物?”陆州道。
上章大帝说道:“第二层乃是本帝在过去十万年时间里,日日参悟,修炼所得的‘天机石’。”
陆州皱眉道:“你竟能掌握天机石?”
上章大帝也不隐瞒,说道:“天机石乃是本帝从大渊献最顶处获得。乃天地间最至纯之物,蕴含巨大的神秘力量。十年来本帝一直将天机石留在身边,天机石已拥有不少灵性。”
“大渊献最顶处?”陆州疑惑地看着上章大帝。
上章大帝说道:
“当年大渊献天启支撑太虚的局面形成以后,羽族与太虚达成平衡协议,共同守护天地。羽族想要光,那太虚便给他光,于是十殿合力,破开苍穹,凿穿太虚,让太阳折射大渊献。”
陆州不以为然地道:“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上章大帝继续道:“本帝便是在那时,偶然获得天机石。”
说到这里。
上章大帝朝着陆州拱手道:“还请老先生,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海螺。本帝别无所求!”
若是海螺在场,十有八九是要拒绝的。
但这两样东西,对修行者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陆州想了一下,心想,老夫可不是什么君子,跟他讲什么脸皮。
“既然你舍得,老夫便收下了。”陆州拂袖而过,那锦盒重新合上,飞到身后。
上章大帝松了一口气,再次朝着陆州拱手道:“之前本帝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陆州摆手道:“老夫虽然谈不上宽宏大量,却也不是小鸡肚肠之人。”
闻言,上章大帝又道:“在本帝看来,老先生比那些乌祖,四大至尊之流,要强百倍,千倍。”
不的不说,大帝级别的马屁,听着真舒服。
由此陆州也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上章大帝,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儿奴。否则不会如此态度,不惜携重宝来玄黓。
“本帝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先生帮忙。”上章大帝说道。
“若是想让老夫帮你挽回,只怕……免了。”陆州说道。
“并非此事。”上章大帝看了一眼外面,说道,“这道童的杂务,本帝可否继续担任下去?”
“嗯?”
这叫什么事。
这不是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超级老保镖了吗?
“本帝绝不添乱。只做一个月……”上章大帝看陆州眉头微皱,纠正道,“半个月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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