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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兵归征兵,械斗的事情却还是要管的。
三万乡民虽然一时被士兵隔了开来,可是都聚在山头四周不肯散去,看模样,似乎只等官兵一走,就要重新开战。
午后的阳光颇为强烈,萧墨轩和戚继光便寻了棵枝叶还算茂盛的老树,领着黄季衡和赵法常在树下坐定。因为来不及找凳子,便一人在屁股底下垫了块石头。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黄季衡和赵法常的屁股刚挨到石头,却见萧墨轩冷不丁瞥了自己一眼,连忙像被火烧了一般的跳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论罪的时候。”萧墨轩用脚在地上,顺着从树叶间透下来的阳光划着圈圈,“眼下两边的乡民虽然被隔了开来,可等戚将军的兵一走,恐怕又免不了继续争斗。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你们去办了,也算是将功赎罪。”
“不错,依末将看,这事还是因为盗采矿石而起,还是得从这上面去想法子。”戚继光点头表示赞同。
“萧大人有所不知。”黄季衡苦着张脸,心里怕到了极点,若是真追究其他,他可要比赵法常还要多一个罪名,“若是真有法子可想,下官哪怕丢了这个县令不做,也得去办。可这盗采的事儿,从下官前任的前任就已经丢了下来,这县里十家有八家都干这事儿,根本就没法去管。”
“哦。”萧墨轩冷哼一声,“若依黄大人所说,你便可以撒手不管了,本官可不知道什么前任的事情。只看见眼下有三万人在这里因为盗采而械斗。”
“萧大人,这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顶老官帐。”黄季衡两腿抖得像筛糠,“下官来义乌这地方的时候,盗采已经成了气候,下官总不能把县里的乡民,全给抓了吧。”
“若按这么说,这些私矿倒似果真不好取缔。”萧墨轩揉了揉脑袋,倒吸一口气。
“萧大人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黄季衡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其实每年县里光矿难的案子,就得有上百起。各个矿口之间的纷争,也是日日都有,下官也是不厌其烦。”
“那永康地方上,难道就没有矿藏?”萧墨轩抬头向赵法常问道,“两地相距如此之近,不会差异便如此之大吧。”
“回萧大人,永康地方上,自古以来便不产一铜一铁。临近的义乌,处州等地都是矿山林立,惟独永康尽是穷山恶水。就连县里的富户,在省里也是最少的。”赵法常涨红着脸,说完以后又微叹一口气。萧墨轩看在眼里,也觉得他这个县令做的颇为艰难。
“如果是这般,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却急不来。”萧墨轩想了一会,徐徐说道,“而且这事儿也不由我说了算,须得上奏朝廷才是。”
“那眼下。”赵法常扫了一眼还在那绕着的人群,“怕是两位大人领军离开之后,他们又会斗在一起。”
“他们不就是为了糊口饭吃嘛。”戚继光猛得站起身来,“那些拼得最凶的,却也是糊口最难的。本将军这就向胡部堂上书,让他准我在这里就地招兵。没了这些最凶恶的,这些乡民们相斗的心,也就淡了许多。剿倭的军中,却可以多一些勇猛的士卒。”
“他们可愿意做军户?”萧墨轩有些迟疑的问道,从前曾经在书上看过,明朝的士兵大多是世袭的,叫做军户,军户家里虽然有分得的官田,却世世代代只能当兵,连科举也不能参加,社会地位并不高,所以人人以脱离军户为荣。
“萧大人有所不知。“戚继光微微一笑,“当兵并非一定要做军户,我大明朝除了‘卫所制’外却还有‘选丁制’,按照‘选丁制’入的军,除去军中的吃用外,每年还可分得稻谷五石。只是没有大战之时,很少用到‘选丁制’罢了。”
永康县,方岩山。
山间绝壁陡起,孤峰独峙,势急峰危,峥嵘峻险;一块块或红或紫的绝壁,节里纵横,皴法皱迭。四周洞奇石怪,瀑美水秀,置身丹霞峰林,顿生飘然欲仙之感。
一名男子在沟壑和绝壁间不停的跋涉着,丝毫没有留恋四周美景的意思,也全然不顾自己身上被荆棘划出的道道血痕。
这名男子,便是从杭州城里逃出来的周牛山。因为各处城里和驿站都贴满了自己的丹青画像,所以他并不敢选大路走,而是专拣难走的山间小路。他想过回苏州,可是如果向北走,便多是人口密集的地方,而且官府的缉报肯定已经传到了沿途和苏州府。
所以他选择了向南,他要去福建的横屿岛,听说那里有数千的倭寇,既然已经被定成了倭寇,他便要去做了真,只等有朝一日带人杀回浙江,将郑家和何家杀个干净。而且向南边走,多山少人,不容易被发现。
到这时止,周牛山已经在山间走了有三天了。好在此时天气并不寒冷,林间刚长出来的果子虽然仍是青涩,却也可以果腹,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困了就找个草甸子窝上一会。
不过周牛山再强壮,毕竟也只是个人,等走到了第四天,便就双腿发沉,脚步不稳了。脚上的一双布鞋,也已经磨了好几个口子,脚上起了好大一片的血泡。摇摇晃晃的想扶着一棵小树坐下,却不禁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里是谁家的郎官?”迷迷糊糊的,周牛山感觉自己被人放平到了地上,又拣了块石头给他垫到了脑袋下面当作枕头。
在一番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的折腾下,周牛山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转动着眼珠看了看四周,却是几张陌生的面孔。
“醒啦。”旁边几位郎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见周牛山醒了过来,立刻将他扶起身来,又拿出饭团和水袋递了给他。
“多谢。”周牛山此时确实已经饿极了,也顾不得客气了,接过递过来的饭团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虽然从前吃饭从来就离不了酒肉,可眼下这两个饭团却感觉比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香。
“这位郎官是要去哪呢?怎么作成这副模样?”拿饭团给周牛山的那人,好奇的看着周牛山。
“哦,我是从南直隶来的商人,办了些货物想贩去福建,路上却遇见了倭寇,夺去了财物,亏我跑的快,才留了一条命下来。”周牛山听他问起自己的来历,心里不禁抖了一下,连忙编了个理由。
“这倭寇倒是该天杀的。”见提起了倭寇,几个年轻郎官的脸上纷纷现出几分愤色,看得周牛山心里也是一凛。
“那我们便把你送到驿站,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老乡带你回去。”郎官们热情的要将周牛山扶将起来。
“唉……”周牛山听说他们要把自己送到驿站,顿时慌了神,“在下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倾尽家财办了货物,眼下财物尽失,几个随从也被倭寇所杀,若是回去,难免被他们家里人纠缠,哪里还敢回去。”
“那倒是难了,我们却也不能陪你在这里。”一个郎官颇有些无奈的挠了挠脑袋。
“不若这般。”另外一个郎官忽得心里一计,“你既然没得去处,不若和我们一起投军去罢,若杀得几个倭寇,不但报了仇,还可得些封赏,日后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投军?”周牛山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我便又不是军户,如何从军?”
“朝廷来的萧御使和省里的戚将军眼下正在义乌城外的八宝山招兵剿倭,这回招兵却不需是军户。”那郎官见周牛山是个外地人,所以也不怪他不知道,“只要身强力壮,有心杀倭便可从军,我看郎官你是个好身板,定然可以报上。”
“萧御使?”周牛山心里忽得腾起一个念头,“莫不是那个赈灾的钦差?”
“这个却是不清楚,如果你也有这念头,去了便是知道。”郎官们开口回道。
“好,我跟你们走。”周牛山这时身上已经渐渐恢复了力气,扶着旁边的小树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