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秋分外明,人到佳节倍思亲。
裕王爷朱载垕立在东紫阁上,望着天空那轮缺了一画的月亮,心里不禁愈加的怅然。
母亲杜康妃早逝,父皇也有两年多没照过面。生而为王,却又有多少惆怅。
“王爷,徐阁老派人过来了。”李芳站在楼梯边,小声的禀道。
“可说了是什么事儿?”裕王并不急着回过头来,而是提起袖子,在脸上轻拂了一下。
“只说有要事禀报,须见了王爷才能说。”李芳的声音即使在一片寂静的夜色里,也显得有些低。
“知道了,你便领本王去吧。”裕王转过身来,两眼略有些红。
“小的参见王爷。”徐府家仆见了裕王进来,连忙拜倒。
“徐阁老派你来,有什么事便快快说吧。”裕王挥了挥手,让来人坐下说话。
“小的也是不必坐了,只说了话便是要回去了。”来人拱手回道,“徐阁老要小的告诉王爷,欧阳必进策动都察院的言官,明个就要上本参奏刑部尚书萧大人。”
“参奏萧天驭,这是为何?”裕王顿时有些吃惊,似乎近日来,没听说萧天驭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说今个昌平县里拿住一个人,却是萧大人的老友……”那仆人依着徐阶的吩咐,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裕王。
“若依这事便说萧天驭勾结乱党诽谤父皇,未免有些牵强。”裕王听完了话,眉头挤成一个川字,“萧天驭侍奉皇上二十多年,未尝说过一个不是,为何又要让别人去说这些话。”
“王爷,众口铄金啊。”一边的李芳凑上身来,附在裕王耳边说道,“看御使们眼下的架势,明个动静决然不小,即使皇上心中有疑,怕也是要恼了萧天驭。现在朝野皆知萧家父子是王爷的人,他们这般做,只怕是要杀鸡给猴看。”
“快快去请几位老师和萧家父子过来。”裕王也猛得醒悟过来。
“王爷,眼下萧家父子却是请不得。”李芳一时却站着没动,“事情若是闹大了,倒显得是王爷有意袒护萧天驭了。”
“偏就是袒护又怎得。”裕王不服气似的甩了下袖子。
“王爷切不可意气用事,先请了几位师傅过来,商议一番再去告诉萧家也不迟。”李芳欠身回道。
“那便依你,快去请几位老师过来吧。”裕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却说高拱,张居正等人,得了裕王的信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也一起聚了过来。
“几位师傅。”裕王略点头致意道,“看眼下的情形,是否要寻些人帮萧天驭上书抗辩?”
“万万不可。”高拱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回道,“严党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若是又有人上书帮萧天驭抗辩,岂不正中的那结党的圈套。”
“那便由着他们在那说,我们只在一边看?”裕王似乎有几分不满。
“王爷莫要焦虑。”高拱呵呵一笑,扫了一眼厅内众人,又继续说道,“这些个罪名,本就牵强附会,朝中内外,别说要去牵强,就凭是谁,还没在背后发过几句牢骚。”
“可这京城内外,只有一个人,说他骂皇上,骂大明,眼下却是无人肯信。”高拱说罢便在厅中站定了。
“高大人说的可是王爷?”坐在一边的张居正问道。
“不错。”高拱点了点头。
“若是牵连上王爷,岂不是太冒险了。”张居正不置可否。
“是有些冒险。”高拱又点头道,“可眼下严党刀子是砍向萧天驭,刀锋却还是对着王爷。萧家一倒,下面跟着的难免不是这里的众人。等到这里的人都跟着着了道,到那时候,若有人说王爷的不是,只怕也是有人信了。张大人可别忘了今年开春时候的事儿,只怕他们的目的不尽在萧天驭身上。”
高拱此言一出,众人也都是沉默不语。高拱说的倒是没错,说起恩怨,只能是萧家对严家有怨。他们抵死不肯放过萧家,也正因为萧家是裕王爷的人。抛开自己的安危不说,若是裕王爷身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被戴上罪,到那时候再要说裕王的罪过,倒真是不难了。
“这事让谁去做好?”裕王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决心。
“自然是皇上身边的人去做好。”高拱举起袖子,略压低了声音,“在下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
“谁?”裕王急切得问道。
“司礼监提督太监冯保。”高拱回道,“此人不但有心向着王爷,而且和萧墨轩相好。”
“还有那乱说话的于深济,若是他真有气节,也定不愿看见老友受害。”张居正也站起来说道。
“嗯。”裕王缓缓点了点头。
紫禁城,永寿宫。
嘉靖帝念完了一卷经,便要寻黄锦。左右一看,黄锦却不在身边。一边两个小太监,见嘉靖睁开眼来,连忙上前扶下莲台来。
“黄锦却是去哪了?”嘉靖又望了一眼四周,开口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小太监应着声,“适才司礼监派人来找黄公公,说有要事禀报,黄公公便让奴婢几个
伺候着。这已是去了有些时候了,想是就快回来了▋
“哦,要事?”嘉靖听了这话,却是停住了脚,“那朕也等他一会,看看且说的是什么要事。”
“哎。”两个小太监又应一声,扶着嘉靖向一边的龙椅上走去。
嘉靖这一刚刚坐下,便见黄锦从寝殿门边转了进来。
“万岁爷这还没有歇下呢?”黄锦见嘉靖仍坐在龙椅上,连忙过来陪着笑。
“朕这不是等你嘛。”嘉靖看着黄锦略笑了一下。
“那老奴这就伺候万岁爷歇下。”黄锦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略移近些。
“不忙,既然坐下了,那便就坐一会吧。”嘉靖摆了摆手,止住了黄锦,“这大半夜的,又有什么要紧事?”
“是打战了?还是闹灾了?”嘉靖略有些不满的说道,“便是那些针头线脑大的事儿,也都说是要事。”
“万岁爷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自然看的都是大面上。”黄锦笑得脸上额头上的皱纹拱起几条,“那些个奴才也是闲来无事,听了几句闲话,却还真当回事儿。”
“闲话?什么闲话?”嘉靖抬起头来,看了黄锦一眼。
“老奴……不敢说。”黄锦敬畏的缩下了脑袋。
“总是这副模样。”嘉靖讪笑一声,“朕什么时候因为这些事儿责罚过你?况且这些话又不是你说的,你若不说,朕把东厂交给你管,还有何用。”
“哎。”黄锦见嘉靖开了口,也跟着说道,“只是这事牵扯到了裕王爷,所以老奴才有了几分忌惮。”
“裕王?”嘉靖有些不解的笑道,“怎么又扯到朕的儿子身上去了。”
“老奴只是听有人说,说裕王爷指示大臣诽谤我大明,诽谤皇上。”黄锦说完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如何诽谤?”嘉靖的面色猛得一沉。
“据说是昌平县有一个叫于深济的迂儒,编了两句话来唱,唱作‘嘉靖嘉靖,是曰夺得家家干净;大明大明,即是取得大大通明。’”黄锦一边说着,一边查看着嘉靖的脸色。
“嘉靖嘉靖,是曰夺得家家干净;大明大明,即是取得大大通明。”嘉靖念着这两句话,渐渐的脸色变得铁青。
“此人当诛。”寂静的永寿宫中,仿佛一声炸雷,惊得众人齐是战战兢兢。
“此人……此人确是罪不容赦。”黄锦跪倒在嘉靖面前,张皇说道,“只是眼下却有人说是裕王爷指使的。”
“裕王指使的?”嘉靖回过神来,也是脸色一缓,“笑话,裕王是朕的儿子,大明的王爷,又怎么会骂朕,骂我大明朝。他骂朕,骂大明,岂不就是骂他自己。”
“老奴也是这般想的。”黄锦连忙叩道,“只是那冯保,便是这般对老奴说的。”
“冯保?”嘉靖略皱一下眉,“你便立刻传他过来,朕要亲自问他。”
听说皇上召见,冯保自然也不敢怠慢,揣着颗心,一路小跑,便从司礼监到了永寿宫。
“万岁爷有话问你,你须得句句依实禀告。”黄锦指着冯保说道。
“奴婢不敢。”冯保把额头贴在青石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朕问你,那裕王指示人诽谤朝廷,诽谤朕的事儿,你是听谁说的?”嘉靖端坐在龙椅上,不动丝毫。
“奴婢是听了从都察院传出的消息,也不知道真假。”冯保心里忐忑着,开口回道。
“都察院?”见提起了这个地方,嘉靖顿时一身的不爽,那地方简直是个“疯人院”,那许多无事的御使,见风就是雨,自个向来也是深受其害。
“那些御使们向来喜欢捕风捉影,信他们做嘛。”嘉靖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个人说几句诽谤的话,怎么又会扯到裕王身上去?”
“这……奴婢且就不明白了。”冯保又回道,“只是说那于深济,曾经和萧天驭有些交情,接着不知怎得,就扯到裕王爷身上去了。”
“萧天驭?”嘉靖又皱了下眉,不知这事扯来扯去,又绕到萧天驭身上去了,“那萧天驭一向也算忠厚,如何会勾结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哦……”冯保连忙又回道,“那于深济当日喝醉了酒,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被拿到刑部以后,萧天驭判了他一个充军的罪,兴许是有人觉得判得轻了。当时便有些非议,到了下午的时候,欧阳必进便合了些御使,要上书参奏。只怕是等天一亮,折子就要送进来了。”
“唔……原来如此。”嘉靖点了点头,“这些个迂儒,倒也是真该惩治上一番。但历来有杀头的,也有充军的,萧天驭此举,算起来顶多也就是个徇私。欧阳必进等人如此大费周折,还扯上了裕王,却是令人费解。”
“奴婢也只是听他们这般说。”冯保小心的抬起头来,“他们上疏的时候,当是不敢扯到裕王爷,也只是在背后说说罢了。”
嘉靖“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殿顶上雕着的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