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恼怒是有道理的,适才他正在莲台上闭目打坐,没有发现殿后的香烛点着了帐幔,又燃着了木梁。等发现火起的时候,旁边伺候着的一帮小太监们,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自个先逃出去,倒把自己这个正主忘在宫里,你却叫他如何不恼。
“把今个在永寿宫值房的奴才,全部杖责三十,赶出宫去。”一片大火燃烧的“啪”声中,嘉靖帝的声音显得有几分阴沉。
“咚……”燃烧着的主梁,终于吃不住压力,轰然倒地。伴随着大殿坍塌声的,还有一大片膝盖跪倒在地上的和风扯动火苗发出的“呼啦啦”的声音。
“万岁爷,别和这帮奴才动了气,伤了仙体。”黄锦惊魂未定的帮着嘉靖拍着身上的烟灰,“只是万岁爷的乘舆服御,也都陷在火里了,稍后还得让针工局的奴婢们赶工做几件新的先换着。”
“多少先世宝物。”嘉靖帝望着这一阵大火,心里一阵心疼,不禁长叹一声,“都毁了。”
“万岁爷,是否先移驾回乾清宫,住上些日子。”黄锦见夜间风大,嘉靖帝身上又穿得单薄,连忙从身上解下衣裳,覆在嘉靖背上,“老奴不敬,先让万岁爷披一下老奴的衣裳,遮一下风寒。”
“去玉熙宫。”嘉靖转过了身,步履有些沉重,“朕一个人清闲惯了,受不得闹。”
“玉熙宫建筑古旧,规模狭隘,列屋仅两层。”黄锦见嘉靖要去玉熙宫,顿时有些迟疑,“万岁爷去住在那里,是否显得紧束了些?”
“小是小了点儿。”嘉靖缓缓摇了摇头,“可玉熙宫紧挨着太液池,一边又有金鳌玉蝀桥护门,有灵气。”
“那就听万岁爷的吩咐,去玉熙宫。”黄锦欠了欠身。
“起驾玉熙宫。”黄锦眼下只要嘉靖愿意离开这儿,别仍站在这夜黑风冷的地方,哪怕是要去间茅屋,也由得他去了。于是立刻出声招呼着,一边又打出手势,让人赶快去玉熙宫收拾。
因为嘉靖平日里在宫里所乘坐的抬舆也陷在了大火里,所以御用监临时调来了出宫时所用的大舆,让嘉靖坐了上去。
“去朝天观请蓝神仙来。”嘉靖坐了大舆,刚走了一会,又从其中略探出脑袋来,对黄锦吩咐道。
“哎,老奴这就派人去请。”黄锦点了点头,唤过几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
其实嘉靖不愿回乾清宫,而坚持要住进玉熙宫,倒不全是他自个所说的,玉熙宫有灵气,而是在他心里,另有一个解不开的结,那就是“寅宫变”。
“壬寅宫变”发生在嘉靖二十一年,那一回,嘉靖老人家差点就在乾清宫里把命给送了。
所以从此之后,嘉靖帝再不肯入乾清宫半步。
因为永寿宫大火的原因,不但紫禁城九门已经全部派兵守上,就连烧毁的永寿宫和嘉靖新迁入的玉熙宫,也布上了守卫。就连在西苑值房里轮值的徐阶,一时都没办法见到嘉靖。
闻讯赶来的大臣们,一个个心急如焚,可又进不去,只能站在宫门边跺着脚干急,直到嘉靖帝平安的消息传来,才纷纷松了口气。一个个又提起笔来,写起请安的折子。
“黄公公。”黄锦刚服侍着嘉靖安顿下来,门边便有小太监前来禀报,“这里有几份请安的折子,是否现在呈给皇上。”
“都是谁上的?”黄锦从小太监手上接过折子,略略翻看着。
“一份是裕王爷的,其他的都是内阁和各部的大人的。”小太监回着话。
“哦。”黄锦应了一声,又仔细翻看了一阵,把裕王的折子从中间抽了出来,其他的又还给了小太监。
“这些你且先拿着,在侧殿里去等。”黄锦把裕王呈的折子拿在手上,急匆匆的朝殿内走去。
“万岁爷。”黄锦走进寝殿,见嘉靖侧卧在榻上,一双眼睛却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于是放轻了脚步,上前小声唤道。
“蓝神仙来了?”嘉靖听黄锦叫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蓝神仙倒是还没来。”黄锦连忙上前扶住嘉靖,又顺手从一边拿过几个枕头,垫在嘉靖背后,“只是裕王爷送来了请安的折子,老奴担心万岁爷若是不回,裕王爷只怕这一夜都过不塌实。”
“哦。”嘉靖转过脸来,看着黄锦的手上。黄锦连忙又把折子呈上。
“他心里还能有朕,朕便是欣慰了。”嘉靖看着奏折,嘴角隐隐有了些笑意。
“裕王爷是万岁爷的儿子,除
还有谁能这般真心的念着万岁爷呢。”黄锦呵呵笑i嘉靖在脚上压了一层被子。
“黄伴你不也是。”嘉靖对着黄锦招了招手,示意他在龙床边坐下。
“万岁爷折煞老奴了。”黄锦哪里敢坐,慌得立刻跪倒在地上。
“别老跪着了。”嘉靖见黄锦又跪了下来,眉头略皱了几下,“这么多年来,你没日没夜的服侍着朕,把自个折腾出个老寒腿,朕也不是不知道。也是一把年纪了,以后别再动不动的就跪了,朕让你站着,朕的话你敢不听?”
“哎,老奴听就是。”黄锦喉咙里一阵呜咽,缓缓站起身来,“万岁爷这么疼奴才,老奴便是立刻死了,也愿了。”
“怎生又扯到一个死字上去了。”嘉靖眉头又皱几下,“有朕在,就有你在。”
“哎。”黄锦连连点着头,“老奴这辈子能服侍万岁爷,真是千年修来的福份。”
“不愿坐在这,就搬个凳子坐过来,陪朕说说话吧。”嘉靖帝抬起手来,对着黄锦比划了几下。
黄锦这回也不敢再推辞,搬过凳子,在嘉靖脚边坐下。
“朕的两个儿子,再加上你。”嘉靖等黄锦坐下,又开口说道,“便是普天之下,对朕最忠心的人了。”
“天下臣民,莫不视主子爷为君父。”黄锦欠身回道。
“臣民。”嘉靖冷笑一声,“若朕没做这皇帝,他们一样当他们的官,过他们的日子。”
“其实对万岁爷忠心的人,也还是有的。”黄锦愣了半晌,勉强憋出了句话。
“其他的人。”嘉靖仰面望着屋顶,微微叹一口气,“兴许也是有吧,可也得要日久才见人心啊。”
蓝道行正在朝天观里的大光明殿做着法事,听见嘉靖传召唤,丝毫不敢怠慢,略收拾了下,便连忙跟着来人直奔玉熙宫而去。
“蓝神仙可是来了。”嘉靖听说蓝道行到了,连忙起身出寝殿相见。
“皇上深夜召见贫道,可是为了永寿宫大火的事儿?”蓝道行双手合十,跪在地上。
“不错。”嘉靖坐在龙椅上,腿上覆着一层猩红的毛毯。
“自朕继位以来,已是第二次遇上火灾。”嘉靖似乎有些不解,怎么自个如此虔诚向天,老天却总是放火烧自个呢。数年前嘉靖前往湖广安陆府祭祀亲父的时候,途中入住河南卫辉行宫的时候,便就遇上过一次火灾。
“不知蓝神仙可知,朕究竟何处失德,竟然屡受天谴?”嘉靖直直的看着蓝道行,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蓝道行低下头去,略一思量,“请皇上恕臣妄言,其实若论起来,皇上所遇见的火,倒也不全是坏事儿。”
“哦?”嘉靖听了蓝道行的话,更觉得有几分费解,“这又是何解。”
“回皇上的话。”蓝道行合起手掌,又对嘉靖行了一礼,“我大明朝,本就是火德,皇上屡遇火灾,却正表示我大明火德旺盛。”
“火德旺盛,也不该烧到朕头上来吧。”嘉靖苦笑一声。
“论理说,确也不该这般。”蓝道行轻拈胡须,似乎也有些疑惑,“上回皇上遇见火灾,正是大同兵变平息之时。北方主木,火可克木,难道是北方又生了什么利于我大明朝的大事儿?”
蓝道行这话一说出口,嘉靖顿时更是哭笑不得,难道北方有了什么好事儿,上天就该放火烧自个?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着,神情有些古怪。
“却也是不对。”蓝道行掐起两指,口中默默的念着,“这两场火,却是都来得奇怪。”
“皇上。”蓝道行抬起头来,迎上嘉靖的目光,“此事果真有些蹊跷,依贫道看,却是要请神详问一回才是。”
蓝道行口中所说的请神,其实便是占卦,跳大神一类,而嘉靖帝和蓝道行所常用的,便是其中的“扶乩”。
所谓的“扶乩”,其实便是把一个木架悬空吊设在一个沙盘之上,然后由施法之人把手放在木架上,请神上身,请来的神灵鬼怪,自然会把你想知道的答案,写在沙盘上。至于那答案到底真的是神灵鬼怪写的,还是扶着木架之人写的,这个问题,千百年来也没有定论。
“也好。”嘉靖点了点头,“那便有劳蓝神仙了。”
蓝道行拂尘微掸,朝着嘉靖一欠身,立刻便张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