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的海风,带着一阵阵咸涩味,向着岸上卷来。
罗龙文被发配到漳州服役,已经是有一个月时间了。
福建漳州地处东南,又靠着海边,气候本来就温热,所以历年的春天,也要来得比京城要早得多。虽然眼下只是二月时节,但是漳州地界上已经是一片草长莺飞。
扛过几根刚锯下来的木头,从来没做过体力活的罗龙文,已是有些吃力不住。
费力的把木头扔到了空场上,只觉得四肢酸疼,整个人竟是像要虚脱了一般。侧过身倚靠在木堆上,想要喘上几口气。
“娘的,贱骨头。”刚停下来还没一会,一边就冲过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差,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挥,发出一阵骇人的声音,鞭子虽然没抽到罗龙文身上,可是只看着这架势也已经够吓人的。
“军爷……歇,歇一会。”此时的罗龙文,早就没了当初的气焰,小心的陪着笑脸,对冲过来的兵差说道。
“爷且还没歇,你歇什么,快去快去。”工头不耐烦的舞着巴掌。上头吩咐下来的事儿,不好好招呼他下行吗?何况,还有额外的银子挣。
“你……”罗龙文毕竟在朝廷里混过些日子,何曾拿正眼看过这些小卒们,又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们欺负到头上去。
不过,罗龙文的骨头还没硬到能抗得住鞭子,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向林子里面走去。
朝廷和地方上,虽然昔日的熟人并不少。可是罗龙文偏偏就被派到了戚继光手下服役。早就听说过戚大将军治军严。可是罗龙文却没想到他治苦役也严,到了这里之后,自个就从来没过好日子。
好在虽然那些人虽然没办法关照罗龙文,可是平日里透个信息还是可以的。
被发配雷州的严世蕃,根本就没去雷州报道过,居然就直接溜回了江西老家,躲回府里过起了逍遥日子。
罗龙文也想过逃,可是再仔细一想,自个没个和皇帝老人家还有几分交情的老爹罩着。严世蕃逃回去可以继续过逍遥日子,可自己若是逃了。只怕等着自己地只有鬼头刀。
“这日子,还不如逃出海去做倭寇。”刚刚走进林子,罗龙文便听见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猛然看见罗龙文走了过来,立刻便是停住了嘴,警惕的看着罗龙文。
这两个人,罗龙文也是认识的,自己刚被发配过来时,这两个人便已经在这里了。
倭寇?罗龙文伸手去搬起一根木头,心里却是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眼下严家已经倒了,自个被发配在这里做苦役。辛辛苦苦积下的财产也被收进了太仓,既然等自个服满了役期。回去即将面对的,也是空空的四面墙。
难道我罗龙文,自个一生就这么完了?罗龙文愤愤的扣紧了肩膀上的木头,像是要把手指插进去一般。
紫禁城。
原来属于永寿宫的那一片废墟,早已是清理了个干净,大批的砖瓦和木料运了进来。
搞建筑,萧墨轩是丝毫不懂,不过东西做地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
“倒是劳烦萧贤侄多担待了。”内阁首辅徐阶,笑呵呵的从后面转了过来。
“徐阁老。”萧墨轩听见徐阶的声音。一个转身,迎了上去。
“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办事,况且也是下官份内的事儿。”萧墨轩微微笑着回道。
徐阶上这儿来。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儿,他几乎隔个几天便会来转一次,其他的也不多看。只是和萧墨轩说上几句话,聊上些事。
“老夫这回来,倒也要顺便恭喜萧大人了。”徐阶和萧墨轩走到一边的工棚下,找过两张椅子坐了下来。
“何喜之有?”萧墨轩有些疑惑的抬眼看着徐阶,却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尊之喜,岂不就是贤侄之喜。”徐阶哈哈一笑,居然是伸过手来,来萧墨轩地肩膀上拍了几下。
“家父他?”萧墨轩仍是没明白过来,既然是从徐阶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么自然是和官场上地事情有着关系。可爹爹已经是刑部尚书,要能说得上喜事的,除非是入阁。但是眼下内阁已经有了五个人,已是满了,那还会有什么好事?
“吏部的吴鹏,早几个月前,便就是告老还乡了,难道萧贤侄居然是不知道?”徐阶踢开脚下的一块碎木,好把脚放的舒服些。
吏部?
心里顿时一惊。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更是百大小官员,也只有吏部尚书见了内阁大臣不需要让路。难道徐阶所说的喜事,便是这个?
“吴鹏还乡后,吏部的堂官一直是空缺着,先前由严嵩代掌,之后又由老夫替行。”徐阶呵呵笑着说道,“可依着我大明朝的祖制,内阁首辅是不能兼着吏部尚书的,老夫总这么代着也不是个事儿。今个正巧皇上召见,老夫便举荐了令尊,皇上已是准了。”
“这……这真是要多谢徐阁老了。”萧墨轩自然知道吏部尚书的厉害,站起身来,就要作揖。
“哎。”徐阶连忙摆了摆手,托起萧墨轩,“朝中官员,本就是有才者居之。我看贤侄,日后封疆入阁,也是指日可待啊。”
入阁?萧墨轩心里又是一动。
抬起眼来,看着眼前笑眯眯地徐阶,猛然间,他感觉自己苦苦思索了两个月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即使是吏部尚书这么一个显赫的职位,前有吴鹏,后有自己的爹爹。居然只不过是严嵩和徐阶地一时之念。
既然进了官场,当了官,就要做最大的官,做了最大的官,才能做最大地事。
不过,萧墨轩只是在心里想,嘴上却是不敢说了出来。
看着徐阶又飘然而去,已经做了工部侍郎,适才又成了吏部尚书公子的萧墨轩,突然冲进了工场,拣起一根粗壮的木头,搁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漳州,却有另外一个人以同样坚决的态度,毅然扔下了自己肩头的木头。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三月初六。
严党倒台的春风,才刚刚吹遍了大明朝的上上下下。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忽然又冒出了大批的衙役和锦衣卫。
“官差公干,闲人回避。”一阵阵骇人的呼喊声,又一次震动了京师。
路边的行人纷纷闪过身,躲到了路边,一边又纷纷议论着,不知道京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少爷……且是要这么多人吗?”小香兰微微倚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转悠个不停的锦衣卫番子。
“那当然。”萧墨轩半躺在床上,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倭寇,那可是穷凶极恶,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这京城里里外外,都已经有了那么多兵,他们冲得进来?”小香兰关上窗户,走到萧墨轩身边帮他捏着肩膀。
“嘶。”萧墨轩被小香兰这么一捏,不禁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轻些,轻些。”
“那些事儿,少爷怎么要自己去做,好歹也是个侍郎了,怎生反倒要自个去搬砖扛木头了。”小香兰听见萧墨轩叫疼,连忙收回了手。停了一会,又小心的拨开萧墨轩的衣领,心疼的看着肩头上的那一大块红肿。
“奴婢再帮少爷上些药膏。”小香兰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墙边的红木书柜走去。
“那些倭寇,哪里用得着冲进来呢。”萧墨轩也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继续说道,“他们要是来,自然是化装成百姓混了进来。等他们冲了进来,你才知道他们是倭寇。”
“噢。”小香兰听着萧墨轩的话,便当了真,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专心帮萧墨轩上起药来。
“小兰,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人不?”萧墨轩只觉得两只柔滑的手指,在自己肩头微微挪动着,合着药膏所带来的凉意,一丝丝渗进皮肤里头,甚是舒服。
“像啥?”小香兰好奇的抬起头来,望着萧墨轩。
“像个小媳妇。”萧墨轩有些放肆的笑出声来。
小香兰顿时脸上一红,却也是没出声说话,只是仍用心的帮着萧墨轩着药膏。
玉熙宫里,徐阶正在嘉靖帝面前慷慨陈辞。
“那罗龙文,果然已经去做了倭寇?”嘉靖仍有些疑惑的看着徐阶。
“回皇上的话,千真万确。戚继光将军正在福建剿倭,罗龙文当时逃窜的时候,便是他派人追截。”徐阶大声回道。
“罗龙文曾身为朝廷命官,犯下大错,不但不思悔改,却是投靠倭寇,甚至扬言要取微臣和萧大人、邹大人项上人口,可见本性如此。”
嘉靖并没有立刻回徐阶的话,可是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想来已是动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