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五,宁波,近海楼。
新上任的直浙经略萧大人,在这里宴请浙江的十多位大户。
按理说,这位萧大人是朝廷新贵,皇上和储君面前的大红人,接了他的邀请,这些大户本该是欢天喜地才是。可不知怎的,那些大户看了看一大串被宴请的名单,一个个却是战战兢兢的。
但是再怕,经略大人的面子却更是拂不得的。萧墨轩在南京坑杀上百乱军的事儿,早就传到了浙江。在他们心里,这位萧大人分明就是一位嗜血的魔王。于是一个个揣着颗心,一起赶到了宁波。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群人本想是提早赶了过去恭迎萧大人。等他们进了近海楼,却发现新任的经略大人已经在这里候着了,脸上只是一副无害的笑容。仔细看上去,似乎还有几分腼腆。
还有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位朝廷的二品大员,分明就还是个年纪刚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年纪稍大的人,就连孙子辈的都比这位二品大员年长了。这……难道真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魔头?
唯一让他们揪着颗心的,却是萧墨轩身后的那近十名虎背熊腰的侍卫,只看上一眼,都禁不住要让人两腿发软。
萧墨轩原本以为,想要弄到这些涉及走私的大户的名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是出乎自己预料的是,根本没耗上多少工夫。准确的说,萧墨轩根本什么都没做,只靠着萧三和萧四两个,没几天功夫就都打探清楚了。
其实这些东西,在浙江地方上根本就不算秘密。换一句说。如果没有地方上的官员暗中插手,他们也不会做的如此便利。宁波等几个大的渔港边,随便找几个混地活悉的人,都能跟你扯上半天,也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萧墨轩上辈子的时候,就听说过一桩极大的案子。走私者不但拉倒了许多大大小小,甚至还树起了一幢叫“红楼”的建筑,在里面折腾出很多名堂出来。
若要说那些进过红楼的官员啥都不知道,鬼才相信呢。
只不过,大家都是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罢了。
“诸位。”萧墨轩单手擎起一方青瓷碗,里面盛满着琥珀色的绍兴老黄酒。
宁波市舶司主事太监田义手里拿的只是一杯青茶,不过脸上倒是和萧墨轩一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宁波市舶提举司重设地事儿,想是诸位都知道了吧。”萧墨轩轻笑着,碗里的琥珀色微微的抖动着。
一边的卢勋,看似无心的抖了下胳膊,一阵轻微的金铁之声恰到好处的传了出来。带起了一片铁青或者苍白的脸色。
市舶提举司,除了掌管朝廷的海贸以外。还掌控着海贸的赋税一块。不管重设宁波市舶提举司是为了官方地海贸便利,还是想从中分一块赋税。对于堂间的这群人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如果相对萧大人背后地那些人来说,这两点还都算是小事儿。
“可是大家也该是知道。”萧墨轩环顾一下四周,继续说道,“眼下朝廷里边,却是没有哪位大人能担得起这个担子。”
担子?萧墨轩这句话,倒是让下面一群人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呵呵,萧大人。”杭州富商胡万里,壮着胆子走了出来。“我等一介草民,诚蒙大人厚爱,与我等在此相聚。若是朝廷有什么艰难,我等定是鼎力相助便是。”
胡万里并不是傻子。他敢站出来,也是已经把萧墨轩所说的话在心里转了三四圈。
原本得知萧墨轩请的都是些什么人的时候,他心里自然是和其他人一样。都像是井里的提桶,七上八下的。
可再转念一想,若是朝廷真想拿自个这些人开刀的话,也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的把人全都请到宁波来,还设下了宴席。
朝廷对商人打主意,一般会想些什么?无非是想要银子。朝廷眼下自个也要搞海贸,造船,办货,可都是要银子的。官仓里缺地就是银子,自然只能从其他地方想法子了,也就是传说中的吃大户。
“哈哈,爽快。”萧墨轩把手里的瓷碗“咚”的一声放下,大笑三声。
听见这一阵笑,十多位商人倒是略放下心来。看眼下地情形,最起码自个的人身安全是保住了。
“诸
多虑。”萧墨轩扬了扬眉头,大声说道,“本官今来,并不是想要从诸位身上拿到什么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墨轩地眼神显得有些冷。虽是正在三伏天里,底下的大户们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拢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位萧大人所说的东西,别是自个身上的零件才好。
“本官想要做的,却是要给诸位一个发财的机会。”萧墨轩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发财的机会?大户们顿时身上又是一阵阵作冷,就算是亏本的生意,如果今个不答应他,只怕真的会少上几个关键的零件吧。
“朝廷要开海贸,本官此次南下,皇上可是授予重托。可是海贸一事,本官向来不通,所以只能来求着诸位帮忙了。”萧墨轩把手按在桌上,“诸位究竟是愿意和倭寇合作,还是愿意和朝廷合作,本官倒是想听听。”
饶这些大户都是见过世面的,可陡然一下听萧墨轩说出一个倭寇来,当下就有人吓得尿了裤子。
在海上行走,难免要和倭寇打交道。可勾结倭寇,可是不赦的死罪呐。
“大人明鉴,小的们和倭寇合作,也是迫不得已。”胡万里也筛糠着腿,战战兢兢的对着萧墨轩连连作揖。
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再瞒了。再把这位萧大人当傻子,才真是自个找死。只有乖乖的开诚布公,才是唯一的活路。这位萧大人,当真是个魔头啊。
“可小的们无一日不想着能报效朝廷,只是我等皆是一介商人。”胡万里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即使有心报国,平日里又哪里能轮得着我们呢。”
“嗯。”萧墨轩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北方拱了拱手,“当今皇上圣明,若是果真有报国之心,又何愁没有报国之路。”
“皇上的意思,原本只是准朝廷的官船来往南洋。可近些年来,朝廷的底子也不丰厚,若是诸位愿意和朝廷合作,做了官商,日后不但大可自由出入海面。船队出海,更可以有朝廷派兵船护送。”萧墨轩慢慢的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官商?一群大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虽说官商这个名头很是好听,但是日后的海贸,难免要被官府分去一部分。可若要是做了官商,日后做起买卖来,却是有十二分的便利。这些大户里面还有几个专事经商的,根据,平日里就连丝绸的衣服都不能穿。虽说丝绸的衣服未必比棉布做的舒服多少,可平日里见起人来,常常也会觉得低人一等,可如果做了官商,便有机会获得特许,穿上丝绸衣服来。这个特许,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呀。
“诸位不必担心。”萧墨轩呵呵笑道,“本官既然刚才说了是合作,便不会平白无故的分去你们的利。”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厅堂里的人,顿时全都傻了。又可以自由海贸,又不会被无故盘剥。当真天上也会掉金元宝了?
“本官所要说的法子。”萧墨轩把手伸到袖子里面,刷的抽出一张纸来,“官私合营。”
“官私合营?”下面顿时又是一片议论纷纷,这个词倒是新鲜。
北京,朝阳门。
袁炜上疏请辞内阁大学士之职,皇上非但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更是第二天便准了奏。
虽说这一切都是袁炜的预料之中,可隐隐间,心里仍是有些空荡荡的。
北京官邸里的行李,前些日子就开始收拾了。只等皇上的批示一下来,便就起程回乡。
心里有些失落,但是却又有一丝安定,像是一下子松了一大口气。
本想在京城里再留上几日,和昔日的同僚们一一倒别。可思来想去,却是下定决心,乘着夜色离去,免得再生了伤感。
“袁大人,袁大人。”车队还没出朝阳门,便见后面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礼部侍郎马森。
“马大人,老夫眼下可不是什么大人了。”袁炜让下人扶着走下车来,呵呵笑道。
“袁大人回乡,为何不告知下官等人,也好相送一回。”马森看着袁炜的眼神,有些愧疚。毕竟,当日被高拱截住奏疏,他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