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木的香味,原本就有镇定宁神的功效。”张臬进门时没有带随从进来,便亲自动手沏起了茶来。
“洱茶原本是产自云南。”张臬看来对茶道也有些研究,指尖稍微用力,掰下一块茶饼来丢进了壶里。把盛水的铜壶放到茶炉上,眼看着已经冒出了热气,也不急着冲泡。
“这是上等的陈沱,须得用滚沸的开水冲泡才好,若是嫩沱,便要细水高冲,要不便有了涩味。”张臬等水滚开了,才贴着壶边把水倾进茶壶里边,一边津津有味的和萧墨轩讲着。
沸水冲进壶里,张臬又抬起手来,立刻将茶壶里的水倒干,这才又沏了一遍,斟了一杯,送到了萧墨轩的手上。
“萧大人也请尝尝这南方特有之味。”张臬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萧墨轩的反应。
萧墨轩也不好拂了张臬的好意,把茶杯接到嘴边,轻泯一
香气细嫩、韵味柔韧,涩味已去了大半,又剩下一些酸苦,精神顿时为之一爽,脸上也不禁泛起一丝笑来。
萧墨轩这笑,倒也不是敷衍张臬的,萧天驭原本就好茶,兴许是受了爹爹的影响,萧墨轩也真的沾上了一些。
张臬既然能做到两广总督,场面上的事情自然见的也多,见萧墨轩脸上的笑意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下也松了不少。
“这一套黑檀木的物什,不知萧大人可看地上?”张臬见萧墨轩的手不住的黑檀木椅把上摩挲着,忽得想起了什么。
“哦。这黑檀木所制的物什,年头越久倒越显得贵重。”张臬见萧墨轩神色有些不对,惟恐会怪他把旧物拿出来送人,连忙解释道,“这一套乃是下官多年收集所得,乃北宋年间所制。我大明又只产紫檀和绿檀,黑檀只有南洋才有。非数百年不能成才,故而才更显得珍贵,即便是出手万金,也难以一求。”
萧墨轩眯搭着眼睛。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张臬。
在大明的官制里,任命经略这样的官职毕竟少见,寻常地人,朝廷把一地军政大权尽放在一人手里,也不放心,而总督也是二品的大员,若要再往上走。便就是尚书了。不知道身为两广总督的张臬如此讨好自己。倒是为了什么。
张臬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若说想要进京谋个尚书之类地职务,怕是不易,况且萧大少也没认为自己眼下真的有这个本事。
“此回张某能守住广州城,全耐萧大人神威。”张臬倒也有自知之明,佛朗机人的火器确实厉害,若是再过个几日,只怕广州真的会失陷也未可知。
“张大人过谦了。”萧墨轩一边揣摩着张臬的心思,一边说着些没营养的话。
“听说萧大人的夫人。原是严府家地小姐?”张臬犹豫了半天,说出句话来,话出了口,没等萧墨轩出声已经是伸手抹了下额头。
“张大人和严阁家有交情?”萧墨轩见张臬提到严府,心里禁不住动了一下。
“下官当年就是靠严阁老提携。才放了总督地位子。”张臬又迟疑半晌。才回了句话。
“张大人此回立下大功,倒也不负了严阁老当年的器重。”萧墨轩原本就知道张臬不会平白提起当年的那些老事。
只是自从严党倒台之后。朝野间的党羽,已被肃清了大半,作为两广总督的张臬居然还能稳当当的坐在位子上,而没有和胡宗宪一样进了大牢,已经算是万幸了。
“人嘴两张皮,方圆凭自说。”张臬局促不安的移了下脚尖,“若要说是海道不力,放了西洋人上岸来,凭也说的通。”
“张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本帅定当向皇上据实回报。”萧墨轩弄明白了张臬的心思,淡然一笑出声安慰道。
“张大人好意,萧某也却之不恭了。”萧墨轩又抬起手来,在椅把上来回摩挲了几下,确实是上等地成色,历经数百年,仍是香气浓郁,没留下丝毫的磕痕。况且若是不收下,只怕也是安不了张臬的心。
“下官谢过萧大人。”张臬听萧墨轩这般说,心知便就是应了下来,顿时大喜过望,就要起身行礼。
“张大人稍安。”萧墨轩抬手止住张臬的举动。
“不知张大人对严阁老可有什么见地?”萧墨轩用杯盖挡住半年脸,热腾腾的雾气也遮住了眼睛。
“下官……严……”张臬如何也想不到,萧墨轩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来,不禁有些自乱。
“下官当年只是偶得严阁老赏识,算不上什么交情。”张臬知道萧家和严家地仇怨,倒也不敢乱说话。
“专权乱政,窃弄权柄,世人皆说严嵩如此,不知道张大人如何看?”萧墨轩似乎是无意一般地,已经把严阁老改成了严嵩。
“这……”张臬心里头一阵发毛,你萧家和严家斗了足足有一周天,难道竟是还要来问我这个外放的官。
“本帅听说,欧阳必进和严嵩乃是儿女亲家,严嵩曾屡次举荐欧阳必进为吏部尚书,而太上皇则是不许,可有此事?”萧墨轩泯一口茶,却不去看着张臬,张臬心里倒是更加地没底了。“下官曾读云人性本恶,以为有违圣人之言。”张臬略冷静下,开口回道。
“哦……呵呵。”萧墨轩没想到张臬竟然轻巧巧的把一个弄权之说引到了人性的根本上去,心里倒也暗自佩服张臬的善言。
“下官也听说,徐阁老和严阁老也是儿女亲家。”张臬看了眼萧墨轩,意味深长的说道。
“本帅此次归师之后,意欲向皇上呈奏,再开广州一港通贸海外,不知张大人可有兴趣?”萧墨轩也轻巧巧岔开话题。
“如此甚好。”张臬闻言大喜,适才萧墨轩虽然答应了自己,可毕竟只是一句话,未见得现实,可若是再增开广州通贸,朝廷上下都知道,海贸一事是由萧墨轩主导,自己只要尽心,大可以再攀上这艘大船,安然上岸。
“既然要通贸,自然容不得身边的屑小。”萧墨轩继续说道,“朝廷曾经答应要援军安南,安南若是不平,海上怕也仍是不安稳。”
“卑职既为两广总督,接壤安南,自然不会朝廷的重托。”张臬拍着胸脯担保。
“只是。”张臬拍了半天胸脯,又转回来看着萧墨轩,“卑职用兵多不如萧大人,只怕要多费些工夫。”
“戚继光带来的火炮,火药皆归了你。”刚从蚝镜发了大财的萧墨轩,甚是有暴发户的觉悟,“我再分三艘封舟于你,火药若是不足,再从南京调运些来。”
“萧大人静候佳音便是。”张臬笑的张不开眼,他早就对萧墨轩手上的火器和战船红了眼,这回萧墨轩自动送上门来,更表示对自己多了几分信任。
“只过了这一两日,萧某便就要回师。萧某毕竟只是直浙的经略,两广的事儿,也不该多插手上去。”萧墨轩只所以这么大方,也是急着想脱身,在南京,还有更紧要的事儿等着去处理。
“萧大人乃是当朝大学士,又有皇上的旨意,哪里还管不得。”张臬好不容易乘机攀附上萧墨轩,自然想多找些机会近亲一下,“再过几天,广州城里又有花会,一年才见得一次。”
“等广州开了港,萧某自然少不得来往。”萧墨轩呵呵笑着摇了摇头,谢绝了张臬的好意。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二十,带着四百万两白银沿海路又入长江,终于回到了南京。
港口的码头上旌旗飘扬,人山人海。
盘踞东南的倭寇一举大半扫清,佛朗机人也溃不成军,平南大胜的消息,远比萧墨轩走的更快,早就传回了南京。南京各部的官员,一个不缺的前往码头迎接凯旋之师。城里的百姓也走街奔巷,争瞩经略大人的雄姿。还有一些不是来看萧墨轩的,而是来看俘虏的佛朗机人的,站在远处对着俘虏指指点点,兴趣盎然。
南京的几个所谓的名流,拿出了几幅对子,无非是赞颂萧大人武功盖世,名震古今
只是即使是快马的日程也是有限,京城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在外人看来略多了些遗憾,而萧墨轩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睁大了眼睛,想在码头上寻找几个熟悉的身影,可转了几回也没看见。
“兴许是因为怕今个的人头太杂,怕拥挤了吧。”萧墨轩自己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