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帆港的郊外,临近海岸线的一片红土地上。
十来个威兰特人扛着手中的步枪,一边抽着烟,一边瞧着远处那些挖坑的人。
里面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甚至看着不大的孩子。
显然威兰特人并不打算用车轮丈量他们的身高,而是选择了最一视同仁的做法。
他们手中拎着铲子,浑身颤抖的啜泣,埋头刨着那血红色的土。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这坑是用来埋谁的,却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
毕竟,配合的话还能多活一会儿。
而如果停下,还得在死之前挨一顿毒打。
至于反抗……
这些威兰特人巴不得他们这么做。
毕竟向手无寸铁的人开火,多少还是得承受些负罪感。
“好好干,泥巴虫们,早干完了早躺进去歇着哈哈。”
走在人群的边缘,一个拎着步枪的威兰特人士兵凶神恶煞地唾骂着,毫不掩饰言语中的羞辱。
听到那犹如来自地狱的咒骂,埋着头的人们肩膀都是不可控制的一抖,莺莺咛咛的啜泣更止不住了。
终于有人坚持不住了,眼睛一花便瘫倒在了地上。
直到见那个威兰特人士兵大步流星走来,半咪半醒的他才露出恐惧的表情,翻了个身跪在地上哀求。
“大人……我饿……能不能……让我吃点东西再挖。”
“饿了?吃啊,”那士兵一把抓起他的脑袋,像捉泥鳅似的按在地上,狞笑着骂道,“满地都是,还要老子喂你?”
被按在地上的那人一边挣扎着一边求饶,却根本发不出声,反而嘴里吃了不少的泥巴和沙,咽下去才勉强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不敢……大人……”
“那就快干!废物玩意儿!”
实在是嫌脏,那士兵也懒得继续折磨这将死的鬼,骂骂咧咧地给了他一枪托,便不再继续理会奄奄一息的他。
站在周围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看着那个像蚯引一样蠕动着的家伙,却没一个人敢出声,更别说反抗了。
这儿并非都是老弱病残,并不缺有力气的小伙,甚至于前天吃了败仗的城防军就有些混在这里面。
然而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威兰特人士兵,只打顺风局的他们甚至连捡起枪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除了那些一边哭一边干活的人,也不乏一些卯足了力气的人。
他们不但有用不完的力气,还有一般人没有的“大格局”。
他们干的挥汗如雨,试图将坑挖的更大些,试图证明自己比旁人更能吃苦,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活下来。
然而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那徒劳无用的殷勤在那些大鼻子们的眼中就像小丑一样,只会让那本就不屑的眼神更加鄙夷。
他们甚至懒得去区分这些人里哪些是狮族人,哪些是日族或者牛族,又有哪些是低贱的蛇鼠虫鸟。
反正都一样的无可救药。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都不反抗,果然活埋对他们来说还是太仁慈,就该交给那些“灰人”来处理。
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只可惜这次随行的部队里没有灰人雇佣兵,调一些过来又太没效率,他们的指挥官才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天已经埋了一批,今天是第二批,两个月大概是够了。
看着那些在红土上挥汗如雨的人们,皮特随手弹掉了指缝燃尽的烟头,随后摸出烟盒又重新给自己点上一支。
从清晨时分到黄昏,这已经是他今天抽的第二盒。
“……有时候老子真觉得,咱们来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干这些脏活累活的。”
站在一旁的大个子看向自己的十夫长,声音低沉地都囔。
“这些?”
皮特咧了咧嘴角,站在了烟灰中自嘲似的笑了笑。
“没错,清理黏菌,清理垃圾,还有腐败的脏血。那些繁荣纪元的老家伙们不愿意干的活,干不动的活儿,全都交给我们。我们就像那个什么给肾做透析的玩意儿一样,负责把这帮玩意儿清理干净了,也只有这样,这个发霉的世界才会恢复正常……你觉得呢?”
就像清道夫一样。
而在这一切结束了之后,想必就到了他们被扫进垃圾堆里的时候。
新纪元根本没有属于威兰特人的未来,他们的结局从诞生的那一刻就被决定好了,他们将作为废土纪元最后的一片灰尘被扫进垃圾堆,成为最后的废土客。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凸显了元帅大人的伟大。
那位尊贵的大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那些高高在上者们心中的龌龊,并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们团结起来,推翻了那虚伪的媾和。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十夫长,但对那位大人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着。
“我不知道,但他们,必须死。”那大个子的脸上写满了仇恨,满脸狰狞的横肉因愤怒而轻轻的颤抖。
“我赞同……”
叼着烟头的皮特咧了咧嘴角,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平面,却也在这时微微眯起了眼。
只见在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几颗若隐若现的黑点。
那似乎是货船。
取下了挂在肩上的对讲机,他按了下按钮开口道。
“……来船了。”
“对,东边来的。”
……
亚尔曼的船队几乎是冲向了港口,由于速度过快甚至差点儿撞上了码头。
这支船队到达的时间比预期中要早了整整24个小时。
在亚尔曼几乎疯狂的催促下,他手下的海员们差点没把这船折腾翻过去。
望着眼前那座满地狼藉的港口,亚尔曼整个人就像疯了似的扑到了甲板边上。
“放开我!让我下去!”
眼看着自家老板要从那离地四五米高的甲板上跳下去,船长和旁边几名水手赶忙上前逮住了他,把他死死按在了栏杆边上。
“头儿,你冷静点!至少等舷梯放下去吧!你难道想把自己摔死吗!”
“那就让我死好了!我下去陪她们!”亚尔曼歇斯底里地吼着,试图从那几只手中挣扎出来。
旁边的几名水手都被吓坏了,赶忙开口道。
“那可不行,您死了我们怎么办。”
“我的全部身家都在你的船上了!”
“这趟的工钱还没发呢――”
“闭嘴!”朝着那些没心没肺的水手们吼了一声,船长看向了亚尔曼,咽了口唾沫匆匆说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岸上是我们的人,你的家人没准还活着,如果让她们知道你摔死在了码头上,她们会怎么想?”
这句话倒是让亚尔曼冷静了些,那绷紧的肩膀不再颤抖。
船长给旁边的水手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老板看紧了,等那舷梯放稳了再看着他下船。
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站在甲板上的狗兄心中也是不忍,叹了一声道。
“想开点兄弟,人生难免不如意……呃,我的意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呸!好吧,至少你不用还银行钱了……”
瞧着这个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的家伙,搅屎的棍忍不住喷了一句。
“你特么少说两句吧。”
导管的狗不服气地都囔了一声。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听不懂我说啥。”
远见的鹰忽然从嘴里蹦出一句。
“那可未必。”
导管的狗:“???”
善战的狼沉默了片刻,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最终是摇了摇头。
“……节哀。”
对身后的吵闹没有一丝反应,亚尔曼就这么面如死灰地用脸贴着潮湿的甲板,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灵魂。
直到那锚链和舷梯陆续放下,船终于停稳,他才总算有了反应,挣脱开束缚自己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下了船。
老早便注意到了这些船,一队威兰特人士兵背着枪走了过来。
亚尔曼踉跄的走到了他们面前,抓住了其中一名小伙子的胳膊。
他那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开合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这儿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好像听见了一样。
看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几名士兵的脸上都露出怜悯的表情。
其中一名十夫长走上前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握了握,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我们找到了一些幸存者,但不确定有没有你的家人。”
灰暗的眸子里焕发出一丝希冀的光芒,亚尔曼颤声问道。
“她们在哪?”
十夫长看向了那个被他抓着胳膊的小伙子。
“你带他过去吧。”
“是!”那小伙子立正站直了,随后看着亚尔曼说道,“请跟我来吧。”
亚尔曼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十夫长接着看向了走下船的四个明显不是威兰特人的家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隐约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联盟的?”
“是的。”
那十夫长的神色冷了下来。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导管的狗刚想说“咱是来劝架的”,就被旁边的狼兄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
远见的鹰迅速上前接过了话头,用还算熟练的人联语解释道。
“我们是他的合伙人……呃,也姑且算是朋友,可以让我们陪着他吗?我们担心他出事儿。”
那百夫长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是警告他少管闲事。
“别节外生枝……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
他知道这家伙是联盟的人,也知道凯旋城和联盟在黏共体相关议题上有着许多合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怕了这家伙。
远见的鹰说了声谢谢,便匆匆跟在了亚尔曼的身后。
搅屎的棍追上他的脚步,不解问道。
“咱不劝架吗?”
远见的鹰翻了个白眼。
“劝个鸡儿劝,咱们才几个人?管理者让咱们见机行事,没让咱们送死,更没让咱们把事情搞砸……当务之急是先搜集情报,先看看这儿发生了什么再说。”
他们对当地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有幸存者,不如先去看看那些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目送着那四个人离开,十夫长取下了挂在肩头的对讲机,在上面按了下说道。
“……刚才从船上下来的人里面有四个是联盟的。”
通讯频道那头很快传来回声。
“哦。”
听到那声轻描澹写的回复,十夫长略微迟疑道。
“就放着他们不管吗?”
通讯频道的那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们不是正朝我这边过来么,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
见长官都这么说了,那十夫长便不再迟疑。
“是!”
……
银月教派的教堂。
地板上散落着垃圾和尘土,一如那破败的港口一样。
坐在长椅上的麦克伦将军将通讯器搁在了旁边,重新捡起摊开在膝盖上的报纸,饶有兴趣地继续翻了起来。
这是他从这座废墟里捡到的宝贝,名字叫《银色福音报》。
从这标题上看,办这报纸的人是经过一番讲究的,为了照顾当地人脆弱的自尊,小心翼翼避开了那些只有威兰特人能触犯的忌讳。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谨慎。
在此之前他虽然出入了西帆港许多次,却从来都没注意过这座挂着月亮的教堂,更没注意过这座教堂居然发行了这么有趣的报纸。
报纸中并没有太多关于新闻或者银月教派教义的内容,反而耗费大量的篇幅刊载了一部名叫《觉醒者波尔》的小说。
对于这篇小说,他之前其实有所耳闻,据说是在军团与联盟停火之后的那段时间,由巨石城的人民写下的。
如今由于跨区域贸易的兴起,这篇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小说被一个叫梅尔吉奥的牧师带去了一座叫西帆港的“原始丛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麦克伦便让人把报纸收集了起来。
这玩意儿对奴隶来说过于超前,但对于正好有空的他来说却刚刚好。
正好他也很好奇,那个靠着一堆破铜烂铁打败他的联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个问题可困扰了他太久,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想了。
或许这张报纸能给他一些启发……
就在这时,教堂的门被推开了,一名神色慌张的男人跟在一名士兵的身后走了进来。
“我的家人们……”
麦克伦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朝着站在一旁的老修女点了下头,随后便继续看着手中的旧报纸。
后者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走到了那位先生的面前。
“请问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亚尔曼愣了下,用颤抖的声音作出下意识的回答。
“露比……”
“请稍等。”那个老修女微微颔首,转身回了旁边的侧厅。
没过一会儿,她带着一位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亚尔曼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合十的双掌捂住了鼻子。
那头本该光洁柔顺的深棕色秀发,此刻乱糟糟地披在她的肩上,就像起了球的毛衣,而更让他心中揪紧般疼痛的是,那张苍白没有生机的脸和空洞的眸子。
此刻,站在这座破败教堂中的她就像一件埋在废墟下的陶瓷,让人既心疼又庆幸。
她还活着!
赞美银月女神!
他从来不信任何神灵,只信仰伟大的元帅,但此刻的他却献上了最诚挚的祈祷,并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露比!
”
亚尔曼一把抱住了露比,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个高大的男人就在一瞬间哭成了泪人。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露比终于有了反应,空洞的眸子里也终于焕发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紧贴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爸爸……”
“……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我对不起你们……”
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水,露比的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不过似乎是想到了妈妈说过的话,她最终还是没有哭出声来,而是将那稚嫩的小手放在了和自己同样乱糟糟的头发上。
“没事的,爸爸……露比没事的,别哭了……妈妈说,威兰特人是不哭的……”
“嗯!我的露比,你说的对……抱歉,让你看到了爸爸丢人的一面……”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露比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然而那懂事的样子却让亚尔曼更心疼了。
不过,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他还是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把露比紧紧抱在了怀里,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刻的他只想带着孩子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打听……
看着站在面前的老修女,亚尔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孩子的妈妈呢,她叫玛格丽,请问,她在哪?”
其实在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前,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桉。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如果玛格丽还在的话,绝不会允许露比的头发像现在这样乱糟糟的,更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教堂……
老修女于心不忍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他怀中那个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孩子,最终还是开了口,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记得玛格丽这个名字,您的夫人是一位很勇敢的母亲……”
……
教堂的门口。
一直沉默着的狼兄忽然开口。
“我不明白。”
另外几人看向了他。
注意到朋友们的视线,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让人既同情,又厌恶。”
他并不喜欢军团,甚至可以将对他们的感情用厌恶这个词来概括。
这不仅仅是因为联盟的阵营和文明人的立场,更是因为他认识的大多数npc都是河谷行省的幸存者。
那些在他新手期对他给予过帮助的人们,每一个人都记得军团曾经干过什么。
这些家伙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但给掠夺者武器,还派遣军官去那些掠夺者部落当军事顾问,教他们如何驾驶军团的战争机器,更高效地把河谷行省屠光。
虽然他们最后把所有的问题全都推到了东扩派身上,但纵容那些人东扩的不也正是他们自己吗?
如今他们又在耍类似的把戏,果不其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一点儿也不同情奴隶主的遭遇,可怪就怪在他又对这儿的奴隶们生不出一点好感。
他既同情这些人所遭受的苦难,也认可他们的无辜,却又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
他甚至觉得,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们狗咬狗也挺好。
“我无所谓……”导管的狗耸了耸肩膀,“就一群npc,你研究那么深入干啥。废土这么大,啥奇葩没有。”
搅屎的棍吹了声口哨。
“其实我也无所谓……不过硬要讨论这个问题,这座聚居地的孩子们呢?怪他们自己没长眼,没投胎到避难所里吗?”
狼兄沉默地看向了一边,不知该如何回答。
“得了得了,别扯犊子了,废话那么多干啥,赶紧做任务吧……”远见的鹰叹了口气,在讨论变成争论之前,结束了几个好兄弟的话题。
朴素的善恶并不等同于道德,而道德又分为集体的道德和个人的道德。
联盟并不只有一座404避难所,而无数的避难所居民、乃至理想城和学院的人都不远万里跑来加入他们,也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向往联盟的好日子,而是他们相信着联盟能够结束废土。
如果他们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就算不被打回原形,下场再好也不过是变成个缩小版的“赛博西岚”。
所以他倒是能理解楚光的做法。
这个废土上除了西岚,几乎每个阵营都有着自己的底线和立场。
哪怕是马夫镇这种芝麻大点儿的地方。
所以他觉得狼兄并没有完全说错,帝国发生了这种事儿确实是活该,但这个词并不应该用来形容它的人民。
至少,那些同样承受了暴徒迫害的幸存者们是无辜的。
而他要做的便是尽可能保住这部分人,这同时也是他对管理者先生交代的任务的理解。
见鹰兄插嘴,专业混分的狗兄立刻说道。
“你人联语最好,交给你了。”
远见的鹰翻了个白眼。
“废话,老子不去难道让你去吗?”
这家伙嘴一张,怕是没事儿都整出事儿来了。
……
当远见的鹰走进教堂,发现亚尔曼父女已经离开了这里。
包括那个老修女。
此刻教堂中只剩下一个人,那便是坐在长椅上翻着报纸的麦克伦。
之前没少在论坛上看这家伙的乐子,老鹰一时间差点儿没憋住笑。
所幸老麦并没有注意。
听见身后传来的响动,他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轻描澹写地说道。
“很有意思的小说……居然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聊起小说,老鹰走到了他的旁边坐下。
“哪方面?”
麦克伦澹澹笑了笑,将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读了出来。
“……不是波尔拯救了巨石城,而是巨石城的幸存者选择了波尔。工人们保护了无辜的孩子,士兵们将枪口抬高了一寸,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那是同胞,不是敌人,然后发表了共同的宣言,将枪口对准了真正的敌人……”
“威兰特人也是如此,作为奴隶而被创造的我们不屈服于命运和权威,我们勇敢地挣脱了枷锁……元帅不止一次同我们说过,并不是他带领我们走向胜利,而是我们的奋斗赢得了它。”
老鹰有些崩不住了。
“然后你们就反过来奴役其他人?”
“是的,”麦克伦坦率且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点,脸上看不见任何难以启齿的羞愧,“你们不正是为了让我们去征服某样东西才创造了我们么,我们不过是在履行写在自己dna中的使命罢了。”
手中的报纸翻了一页,麦克伦无所谓的语气继续说道。
“况且,等那些人受够了,自然会去争取属于自己的自由……你们不就是这么赢了我的么?”
老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承认反正是联盟赢了。
真是稀奇。
虽然东扩派在军团并不是很受待见,但直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一个威兰特人承认那场不义且草率的战争是他们输了。
不过,争论输赢这种主观的东西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正方反方都有很多理由可以狡辩,而结果一定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想制造节外生枝的分歧,老鹰轻轻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说道。
“麦克伦将军,关于西帆港的事情,我们谈谈吧。”
他本以为眼前这位高傲的将军会一口拒绝,却没想到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嗯,谈谈吧,现在的你们确实有这个资格。”
那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老鹰有些措不及防,原本都已经准备好的迂回战术,此刻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切换了谈判的战术。
“……你们这样的报复看似彻底,但在我们看来更像是耍小孩子脾气。”
麦克伦并不在意他的激将,无所谓地说道。
“我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
老鹰没有放弃,继续说道,“那你们总该在乎自己的同胞吧!那些死去的人。”
麦克伦随口纠正了一句。
“死去的威兰特人。”
老鹰继续说。
“我要说的正是他们!西帆港是他们的心血,他们为了你们尊敬的元帅大人以及其他渴望阳光下土地的威兰特人远渡重洋,在陌生的土地上开辟新家园……当然,我并不喜欢这种抢别人房子的说法,但这座从一无所有建起来的聚居地确实是他们的成果不是么?”
麦克伦澹澹笑了声。
“无所谓,把这儿的血放干了,我们会再建一个新的西帆港。”
老鹰咽下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那他们呢?这座新的聚居地除了名字叫西帆港之外,哪还有一丁点儿关于他们的痕迹?在我看来,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和启蒙会没什么两样!新的西帆港不会有人记得那些死去的人,除了你们脚下那片猩红色的泥巴,没人会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去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一定会再来一次!”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麦克伦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反应。
他放下了膝盖上的报纸,从怀中摸出一只雪茄剪掉烟头叼在嘴上,随后一边搓着打火机一边说道。
“那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呵呵,我姑且听听联盟大善人的意见。”
眼见事情出现了一丝转机,老鹰立刻说道。
“这好办……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们可以审判他们!”
听到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麦克伦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我们可没那么多法官。”
老鹰硬着头皮喊道。
“那就公审!让他们互相指认!”
他其实并不想出这个主意,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错杀一定会有。
但无论最后错杀了多少,都总比全杀光了好。
听到这个主意,叼着雪茄的麦克伦愣了下,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停下,他侧身看着老鹰,咧了咧嘴角说道。
“我直说吧,看你们为这些烂人求情真的很有趣。至于我,我并不认为这座城里的其他人很无辜,在我们的哲学观里沉默也是一种罪,是平庸之罪,并且罪无可赦。”
“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群暴徒们闹下去,将威兰特人赶走,然后就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坐享其成,独善其身……啧啧,是什么让他们产生了能够独善其身的错觉?我们看起来像是很讲道理的人么。”
“我们已经给过了他们机会,他们可以选择像个为自由而战英雄一样光荣的死在战场上,我们说不定会考虑放过他们的家人。然而他们宁可去挖用来埋自己的坑,也不肯把丢掉的枪捡起来,甚至躲在了自己家人身后,我们只不过是成全了他们。”
说到这儿的时候,麦克伦顿了顿,看向了教堂的前方。
“不过,我还是打算考虑一下你的提议。一方面你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得有人记住这里发生了什么。再一个……这听起来似乎比让灰人折磨他们还要有趣。”
麦克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样子像极了魔鬼。
“不如这样吧,就以街道为单位,每人必须指认‘一个’,然后再由城区里的其他人决定,被指认的那个人是否该死。”
“让我想想……我们已经杀了两万个,再挑一万个出来应该够了,多的不退,少了按顺序补,你觉得这种游戏规则如何?我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呵呵。”
看着这个轻描澹写间便决定了上万人生死的家伙,老鹰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双方在各自的立场上各退了一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记得郊区还有一批人在挖坑,最小的孩子并不比那个露比大多少,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总不可能也是凶手。
如果自己再晚一点儿,说不定他们都得开始往里填了。
至少……得把那些孩子救下!
看着这个催促起自己的避难所居民,麦克伦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笑出了声来。
“其实我很想知道,插手这破事儿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或者我换个问法,看我们把自己的殖民地毁掉不好玩吗?”
远见的鹰本想说那样一点也不好玩,而且这样一来自己的任务就泡汤了。
但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了玩家手册的内容,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口。
“……我们既然都已经喊出了‘幸存者们联合起来’的口号,总不能回头又来一句婆罗行省的幸存者不算幸存者,或者幸存者死不死关我屁事儿吧。”
麦克伦闻言愣了下,突然放声大笑了出来。
那笑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着,就像沙哑的钟声一样。
“……哈哈哈!有意思,你们把这称之为‘好处’吗。”
远见的鹰用手指比划着,解释着说道。
“那是肯定的,利益有很多种,并不只是赚钱或者在地图上涂色……”
“啧。”
麦克伦撇了撇嘴角,取下的挂在肩上的对讲机。
“罗斯,让你的人停一下,我忽然想到个更好的主意……把那些幸存者带去港口集合。”
就在麦克伦将军下达命令的同一时间,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在狮州的中部地区爆发。
进攻方是天王军的主力,由亚努什亲自带领,约莫五万人,号称百万大军。
至于防守方,则是雄狮城的城主桑贾尹大公,麾下足有四万人,其中一半是从各个庄园里征召的农奴,还有一半则是城防军。
双方的数量差距其实并不悬殊,训练度、组织度和装备也都是半斤八两,甚至于桑贾尹还收编了一些麦克伦新训练出来的贵族军官,理来说地方军应该是更占优势一些。
然而当亚努什喊出要废除奴隶制,以及把贵族们的土地和财产瓜分了的口号时,桑贾尹的部队瞬间便崩溃了一半。
这场战役虽然从天亮打到天黑,但结果根本毫无悬念。
最终,桑贾尹大公在逃跑时被亚努什的亲卫队追上一枪打死。
进城之后的亚努什不但屠光了雄狮城中的所有伯爵以上的贵族和他们的一家老小,还将他们的脑袋堆在城门口筑成了一座塔。
除了那些漂亮的女卷,被他自己留着或者赏赐给了部下。
那血腥的手段吓坏了所有人,整个雄狮城里人心惶惶。
甚至不只是雄狮城。
就在桑贾尹战败的消息传回天都的同一时间,整个天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出城的路被逃难的车队堵的水泄不通。
狮州的旁边牛州,而天都就在牛州!
尤其是从雄狮城到天都的一路上可谓是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
这回巫驼是彻底慌了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群造反的奴隶竟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天都的宫廷内。
看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巫驼,迪利普亲王一边小心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战战兢兢地提议道。
“陛下……已经没时间犹豫了,请您赶紧移驾吧!”
巫驼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地吼道。
“移驾?!你让我去哪里!西边有狮子,南边有饿狼!那个阿赖扬也信不得!他就是狼族人,和那个亚努什是同族!”
而且听说还是他的老部下!这事儿搞不好就是他指使的!
巫驼气的胡须发抖,咬紧了牙,恨不得将牙龈咬出血来,将这些背后生满了反骨的家伙嚼碎了吞下去。
都是奸臣!
全都是!
一点也不忠诚!
迪利普亲王心中也是着急,毕竟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如果王室倒了,他的下场恐怕比巫驼好不了多少。
“蛇州虎州豹州鸟州马州……也都信不得,地方势力蠢蠢欲动,您去了那些地方想走就难了。”
“那你说怎么办!”巫驼咆孝着吼道。
虽然这辈子干了不少草包的事儿,但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迪利普亲王到底还是聪明了一回,急中生智地想到了一个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巫驼慌忙问道。
“哪儿?!”
“金加仑港……”
看着愣住的巫驼,迪利普亲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虽然那里是联盟的地盘,但他们总归是守规矩的,而且吃饭也不成问题。”
“眼下威兰特人正在气头上……那儿搞不好是唯一能保证我们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