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7章 税制改革之四
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第1677章 税制改革之四
    一直到六月底,邵树德才等到了有关钱监的全套资料。
    没办法,他要求太高,必须把最新的数据也统计出来,因此政事堂诸位宰相派五百里加急信使前往云南、辽东、安西等地,将所有已开发或今年即将开发的金银铜矿统计完善,并估算了一个初始产量,最后由中书侍郎赵光逢、工部侍郎韩建、新任少府监储慎平三人亲自前来汇报。
    钱监,顾名思义铸钱的机构,直属上级是少府。
    钱是不能私铸的,《夏律》明文规定:“盗铸者死,家口籍没。”
    “作具已备,未铸者,徙三年。”
    “若磨错成钱,令薄小,取铜以求利者,徙二年。”
    在唐朝那会,李渊曾给皇子赐炉,允许他们铸钱,用以酬功。邵树德印象中是赐给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是李世民。
    这是一个危险的先例,好在唐朝统治者非常清醒,此后一直没有,直到唐玄宗晚年赐炉给安禄山,允许他私自铸钱。
    武德四年(621),唐廷于洛阳、太原、成都、幽州四地设钱监铸钱,两年后,增设桂林钱监。到唐玄宗天宝年间,全国已有11个钱监、99个铸钱炉。至唐末,数量稍有增加,铸钱炉百余。
    大夏现有钱监27处、铸钱炉二百余,最大一处位于河东道的绛州,年铸钱九万多缗。
    不过,近年来,原渤海国中京显德府、现大夏显州铜山钱监异军突起,从一开始年铸钱数千缗,快速增长到四万多缗。在去年,因为发现了几处新矿,铸钱量一下子暴增至六万余缗,增速十分惊人,大有取代绛州钱监的意思。
    排名第三的原本是岷州钱监,年铸钱三万余缗,但去年直接被云南道大理府的钱监超越,排到了第四。随着云南铜矿的陆续开发,预计岷州钱监的排名还要进一步下降。
    铸钱,其实一直是朝廷的重要收入。而且,对于一个健康的经济体而言,如果经济总量增加了,你也要在经济领域投入更多的货币,不然会造成通货紧缩,损害经济。严重的话,会造成物价大跌,农民、手工业者破产,动摇社会根基。
    “一年铸钱六十余万缗、银元二十四万枚,合计百万。”邵树德看完数据后,说道:“不过,朕有一惑,不得不问。唐时铜产量几何,今时几何?”
    “陛下。唐代产铜最多一年,当在唐玄宗天宝初年,当年铸钱32万7000缗。”少府监储慎平答道:“艰难以后,许多铜矿因战乱废弃,铸钱量逐步下降……”
    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铸钱13.5万缗。
    唐穆宗长庆元年(821),铸钱15万缗。
    唐文宗太和八年(834),不足10万缗。
    铸钱数量稳步下降,有战乱原因,有早年的铜矿采完的原因,有铸钱成本过高的原因,也有朝廷控制力下降,大量铜块收不上来,流入民间私铸钱或铸铜器的原因,非常复杂。
    “现在金银铜课税还是四分取一么?”
    “是。”
    “民间矿冶多,还是官府矿冶多?”
    “民间矿冶是大头。”
    “朕知道了。”邵树德想了想后,说道:“金课、银课、铜课,可否调高税率?”
    “可以是可以,但产量一定会大大下降。”储慎平说道。
    “可有先例?”
    “唐德宗年间,曾提高诸官私铜冶课税,结果产量大降,铜价大涨,铸钱已无利可图,江南铜冶大量关闭,后在河东蔚州、京畿商州增设钱监,铸钱量才有所恢复。”
    是的,铸钱也可能亏本,这不是玩笑,而是现实发生的事情。
    开采、运输、冶炼、铸造,都是有成本的,当成本超过铜钱本身价值时,铸钱就无利可图。
    唐代很多铜矿之所以不开采,除了战乱因素外,也有经济原因。
    唐代还搞过禁止私人开矿,但结果是贵金属产量暴跌、成本大涨,朝廷收入反而下降了——产量跌的原因是成本暴增,产生亏损,不得不大量关闭矿坑。
    真的不要高估官僚体系的能力。这不是现代精细管理的社会,在古代,搞国营经济不说死路一条吧,但真的风险很大——渤海商社现在一年赚十多万缗钱,邵树德深刻怀疑,如果换成私人来做,绝对不止这么点利润。
    吃过亏后,唐廷摸索出了一条办法,即相对容易开采、预计成本较低的“肥矿”,由官府直营,其他矿统一交给私人开采,朝廷收25%的产出作为税。
    直营的矿,也采取招募“坑户”承包的方式,进一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如此才维持了下来。
    邵树德也觉得,这大概是在现实情况下的最优解了,想出这种折中办法的官员是有水平的。
    在开矿这方面,夏朝继承的是唐朝的政策,官私合营,税率25%。私人开采的矿,除四分之一产出作为税收走,交给钱监铸钱外,剩下的也会由朝廷收购一部分,主要是用粮食、布匹收购,然后交给钱监铸钱。
    这其实也是一种消化田税的方式。
    粮食比较笨重,在交通条件不好的地方,运输成本极高,解送中央甚至会产生巨额亏损,只能留在当地库中。如果附近有矿山,那么可以通过采购贵金属的方式,就地消化一部分,铸成铜钱后运走,这是唐代故智,属于没办法的办法。
    “有些时候,朕都觉得,索性把矿冶都交给商人好了。很多矿监,扣除成本,一年能不能有四分之一的利润,还两说呢。”邵树德哼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
    赵光逢等人低下头,没接话。
    他们知道,圣人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你交给私人采矿,固然可以舒舒服服收四分之一的矿税,但人家有可能瞒报产量啊。
    所以说,怎么做都难。
    再者,很多矿还产金银,这个利润高啊,比铜挣钱多了。
    “黄金年产几何?”邵树德翻到最后,才看到了几个矿冶产金的记录,但并未注明产量,顿时大为不满,问道。
    “陛下,诸矿冶年课金三千余两。”还好,储慎平记得这个数据,立刻答道。
    “包括采购自商矿的金吧?”
    “是。”
    “一般用哪去了?”
    “除交予少府做金器外,大多卖掉了。”
    “为何卖掉?”
    “赚钱……”
    “嗯?”邵树德还真没了解过这些事情,好奇道:“如何个赚法?”
    “仿前唐少府故智,先采购绢帛,然后再卖。”
    “具体说说。”
    “前唐曾经有过钱荒,物价大跌,少府便拿五十万缗钱去市面上采买绢帛,待物价上涨之后,又慢慢出掉,最后大概赚了十分之一。”
    邵树德听了大笑。
    小样,挺会玩啊!这不是股市庄家低位吸筹,拉高出货的套路么?10%的收益,其实也不错了。
    同时也从侧面说明,唐廷为了筹钱,真的是什么办法都用了,主观能动性很强。少府亲自入市,用铸造的钱,先当多头,再当空头,高抛低吸。
    “别这样弄了。”邵树德摆了摆手,道:“铸金币吧,你们定个型制,确定和银元、铜钱的比价,这样赚得更多。”
    说完,他默默估算了下:诸钱监铸造的银元,整体成本较低,铜钱成本较高,综合算下来,应该是低于一百万的。即便算上黄金,也到不了一百万。
    按理来说,这么一笔收入,不值得邵树德如此大动干戈,亲自关注。
    但一方面,这个还大有增长的潜力,将来收入突破一百万乃至两百万,可能性很大。
    另外也和他非常注重货币金融有关。在此之前,他甚至否决了大臣们提出的将诸钱监并入税务使衙门的建议。
    “诸钱监从少府剥离,新设一衙,名字伱们想一下。”邵树德说道:“各道增设铸钱使一员,总领该道钱监。钱监的任务只有一个,铸造钱币,所需金银铜料,由少府提供。”
    “如此一来,国朝岁入便有三个来源,即田税、商税、钱监。”他最后总结道:“商税、钱监收入全归朝廷,此项约合2300万缗,比起前唐两税法推行后的顶峰1800万大有增长……”
    他本来想说“但还不够”,却又担心官员们错误领会他的意图,横征暴敛,于是便止住了。
    这两千多万的收入中,包含了关税、印花税、过税、住税、榷盐、榷茶、榷马……等等一系列与商业有关的税收,不用与地方分润,想想就美滋滋。
    田税包括户税、地税,邵树德最近与宰相们商议了一番,觉得可以适当降低田税征收额度,并固定下来,折算成钱的话,大致一年可收一千八九百万缗的样子——这部分需要与地方分润。
    如果说前唐时期,商税与田税对半分的话,夏朝就已经占到55%左右了。
    其实这个财政收入,还是带有很浓重的“先军”特色,即以前收得太狠了,现在减免税收,却也减不了太多。
    将来再说吧。
    支出方面,禁军赏赐、粮食开支,一年大约需要1000万出头——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
    州军一年也需要800万上下,毕竟人数较多,将来肯定是要慢慢裁减的。
    镇军人数还不多,目前一年开支一百多万,但将来人数会增加,开支也会上涨。
    可以看得出来,在和平年代,军费开支就占到中央财政收入的一半。
    比起军队,全国一万多官员的开支就小很多了,一年几百万顶天了。
    去掉这些支出后,中央财政收入一年大概还剩不到七百万,去掉宫廷用度、驿站补贴、招待饮宴、日常用度(包括官府、军队的消耗品)等等,其实剩不了太多。
    这个财政结构,大体与唐代类似,只是同比例放大了一些。
    当然,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其实还有大量隐性收入,这个在历朝历代都没计入财政收入中,但都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唐代有大量公地。官员去某地任职,当地会划拨一部分公田的产出,作为他在职期间的收入,卸任后停发,即“职分田”。
    官员们还有厨余钱、手力课钱甚至地方官府放贷的利息收入等等,很多,在唐代一律称为“赋外科敛”,大部分是地方收入,用来补贴官员及其他开支。
    另外,朝廷有时候还会出售一部分商品。唐代司农寺就经常向外出售宫廷消耗不掉的粮食、水果、蔬菜、牲畜等,获取收入。
    诸牧监也会出售马匹之类,这个收入相当不少。
    总体而言,唐代官府手中掌握了大量田地,这部分隐性收入是没有计入财政的——夏朝基本与之类似,甚至因为刚刚开国,官府手里的公地数量更多。
    到北宋,掌握在官府手里的土地数量锐减,且因为商品经济更为发达,支出更甚,财政较为困难。
    宋真宗天禧年间,没有战争,有一次统计当年支出,居然达到1.5亿多贯,也不知道怎么花的。
    “就这样吧。”邵树德站起身,说道:“财税改革,至此大框架算是定下来了。税务使衙门尽快筹建起来,从今往后,征税、度支皆由税务使负责。钱监独立,与六部九寺并列,由门下省直辖。田税,朕意整体收取一半,但各道有差。”
    他没有提内务府,这是皇室的钱袋子,收入归内库所有,不入国库。
    渤海、安南、西域三大商社,独立运营,分红该谁的就是谁的。
    “朕给你们半年时间。”邵树德说道:“明年正月,税务使衙门要筹办完毕。新税制,朕给两年过渡期,同光八年(923)正式执行。”
    (更新晚了,但这种章节太他妈难写了。。。太消耗脑细胞了。写了还被说水,估计满起点,没有哪个作者有我这么自虐,以中唐以来的财政为基础加以推演,写得这么详细、拟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