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干其实已经有一部分出现在了市场上,是邵树德授意司农寺出售的。
出售海鱼的店铺位于南市,名叫长夏商行。
康福与拓跋思敬告别后,一路向东,走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进了洛阳城,在南市与同伴碰头。
“踏马勒隔壁!”康福肩上扛着那两匹卷起来的毛布,瞪大眼睛看着南市,用不知道羡慕还是嫉恨的语气说道:“洛阳被李罕之、秦宗权祸害成一片白地,居然被清理得有模有样,见了鬼了。”
其实整个洛阳现在还是一片大工地。不光紫薇城、太微城在进行最后的建设,很多里坊也是忙忙碌碌。碎砖破瓦烂木头被运出去,城堆的木料、砖头被运进来,大兴土木,大建屋宇,好一派兴旺气象。
商铺也是不少,最显眼的是一座名为“长夏商行”的店铺。
此商铺共有四层之高,占地极广。康福凑近看了看,一楼主要是卖吃食的,被分割成了多个不同的区域。有的区域卖葡萄干、冬枣、板栗之类的干果,有的区域卖盐、糖、茶、酒之类的商品,有的区域则腥气冲天,卖咸鱼干、腌肉甚至鲜肉。
“这……”康福没见过这么大的商铺,也没见过货品这么齐全的商铺。
前唐坊市之中,卖同一种商品的铺子往往聚集在一起,比如卖绢帛的帛练行,卖银器的银行等等。商铺不是随便开的,你首先得进入行会,成为行会的一员,然后才能在坊市内做买卖。
把多种商品集于一家的铺子不是没有,但规模不大,且不位于坊市内,那里主营批发生意。
这家长夏商行人头攒动,看样子生意极为红火,甚至已经超过坊市里的很多专卖行了,但却能稳稳地做下去,没被人找麻烦,也是异数。
“傻了吧?”一位正要出门的粗豪汉子见康福一副见鬼的模样,笑道:“这是司农寺开的,没人敢找麻烦。”
“哦!哦!”康福连连应是。
“里面的货,至少一半是司农寺自产的。”汉子又说道。
怪不得!康福暗忖,也就官家开的店铺,那些行会大商贾们才不敢叽叽歪歪。
不过这商行看样子是真的挣钱啊,也是真的繁华。康福留恋无比地看了一眼人气极旺的商铺,都有些舍不得走了。
去了安东府,真的明智吗?即便真在那里富贵了,有豪门大宅住吗?看看洛阳、长安、汴州这些大都会与一般州县城宅院的规格、装修就知道了,差距不是一般大。
去了安东府,有美人吗?恐怕尽是些蠢笨的婆娘,哪有洛阳众多才艺俱佳的仕女看着养眼?
去了安东府,想享用些奢侈物事估计也很困难。
唉!不过康福又想起自己孑然一身,一穷二白,要啥没啥,这些担忧似乎是庸人之扰。
“君买了何物?”康福不再想这些事情,见汉子两手空空,问道。
“定了匹马。”汉子说道:“这便要去安东府了,没点家伙事不行。”
“马都可以买?”康福张望了一下,没见到哪里有马厩。
“这里没有,但可以定一匹。”汉子说道。
“南市马行也有马售卖吧?为何不去那里买?”康福诧异道。
汉子瞄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司农寺有好马。个头高,跑得快,战阵冲杀甚是威勐。”
当然,他没有细说。这些马其实都是负责马种培育的司农寺淘汰下来的马。就这些淘汰的马,也分三六九等,比较出挑的都优先供应军中了,比较次的才会拿出来卖,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但即便是这些次品马的卖相也非常好,也很受洛阳的公子哥们欢迎——高大、威勐,就够了,至于容易得病、脾气暴躁、耐力较差之类,重要吗?公子哥们装个逼、代个步而已,一点都不重要。
“久闻大夏出好马。前岁有种银川马非常出名,很多人争着买呢。”康福叹道。
“那都是老黄历了。”汉子摇了摇头,道:“今岁新出了种高阙马,更好,可惜有价无市,买不到。”
踏马勒隔壁!康福越来越觉得晋阳那帮子人是鼠目寸光的破落户了。
不说坊市比不得洛阳气派,光这干事的态度就不行啊。
夏人卯足了劲,二十年如一日,使劲培育好马,你们在干什么?
更何况夏人使劲的方向完全不止马。康福在农庄照料牲畜的时候,里面有几头牛特别宝贝,据闻也是司农寺淘汰下来的。再一细打听,司农寺培育牛种,竟然分三个方向:一、往产肉多的方向培育;二、往产奶多的方向培育;三、往耐力强的方向培育。
不同培育方向的牛,有不同的用途,人家分得清清楚楚。
与大夏一比,河东就是个草台班子啊。康福突然间觉得,河东幕府的命运,就像那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有了如此威勐的战马,去了安东府,还不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康福笑道。
汉子又仔仔细细看了他两眼,突然问道:“沙陀人?还是粟特人?”
“沙陀人。”康福有些自卑地答道。
长相骗不了人,他这种高鼻深目蓝眼睛的模样,一看就是蕃人。虽说大唐像他们这类人很多,洛阳才刚建了座波斯胡寺,已经没太多人关注他们的长相了,但康福真的很自卑,就怕别人拿他的模样说事。
这种自卑感发展到现在,甚至有些偏执,产生逆反心理了。老子祖上是昭武九姓,现在是沙陀人,不偷不抢,提头卖命挣钱,咋的了?
“会射箭不?”汉子看了看他的身形,又瞄了瞄他手上厚实的老茧,心中有数了,问道。
康福也瞟了他一眼,傲气上来了,笑而不语。
“你以前莫不是晋兵?”汉子凑近了,低声问道。
康福一听“晋兵”二字就下意识有些紧张,不过想到自己已经在去年被大赦了,于是挺直了腰杆,道:“是又如何?”
“我家以前也是晋军将校。”汉子说道。
“那你还能在此采买良马?”康福惊道。
“早就辞去军职不干啦。”汉子苦笑道:“举家迁来洛阳两年了,机缘巧合认识了贵人。也幸好走得早,如果没走,这会多半被李存孝坑了。”
“新毅妫都团练使李存孝,他又如何了?”康福问道。
“你竟不知?”汉子惊讶道。
康福摇了摇头。
“洛阳都在传,李存孝归顺朝廷啦,还偷袭了一支返回幽州的部伍。李克用大怒,欲统率兵马北上清理门户。”汉子说道。
康福撇了撇嘴,道:“说得好像你在晋阳亲眼所见一样。”
汉子闻言有些尴尬,羞恼道:“以李克用的脾性,定是这般反应。”
康福不与他争执,却叹道:“如果你家没离开幽州,确实可能倒霉。这次代北大战,晋王被契丹人坑得好惨。”
汉子心有戚戚焉,感叹不已。
“汝何名?”康福突然问道:“我也募上了府兵,要去安东。”
“幽州赵敬。”汉子喜道:“那同去安东府好了。妈的,在洛阳实在没机会,很难爬上去。那些关西将官,对咱们幽州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好位置都霸占啦。”
“也是。”康福说道:“李存孝都降了,我看河东气数已尽,唉。”
说话间,两人便离了长夏商行,边走边聊。
赵敬说他们要去青州或登州乘船,康福听后脸都绿了。他没坐过海船,但黄河上风浪稍大一些他都晕,听闻海上风浪更大,那会是什么感受?
“听闻登州那边造了一种新海船,坐着比较平稳,船也快,应能少受些罪。”赵敬也有些担心。
他说的船确实是登州新出的。
邵圣要求制造的海船,如今已经从“海交”号迭代四次了,最新一款叫“海交丁”。
三桅帆船,排水量百余吨,使用一整根大木做龙骨,加密了船肋。整体使用软帆,帆缆系统非常复杂,在海船建造史上是第一次。
水手们从来没见过一艘船上居然需要这么多缆绳,几乎是以往的五六倍。航海时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调整帆桁,水手不断爬上爬下,即便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依然要爬上高高的桅杆收帆或瞭望。
简直就是折磨人!以往的传统硬帆船,水手可没这么多事要做。
不过这类船只进出港确实非常方便,只在少数情况下需要牵引帮助,机动灵活,平稳性好——相对而言,这种操控更加灵活的帆船在追逐鱼群时,效果极佳,“屯田”效果非常显着。
平海军使赵宗诲上表朝廷,请造此型船百艘,逐步替换旧有船只,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产能没这么大。而且这种船成本较高,光那么多帆布、缆绳和船肋材就要多不少开支。
在杭州钱氏的协助下,大量工匠北上,登州蓬来镇、赤山浦两大造船机构已经开足马力,大造新船,钱粮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但即便他们再努力,明年也不可能形成规模,甚至后年也很难。
建极三年的跨海作战,注定只能继续使用旧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