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康厚朴在洞房花烛夜掀起梁慧萍的红盖头时,也是这么想的。两家是世交,幼年也曾见过几面,十三岁之后,康厚朴去梁家拜访便见不着梁慧萍了。可常常从旁人口中打听她情况,都说她温柔贤淑、聪慧大方,康厚朴还是期待婚期的。龙凤红烛映照下的梁慧萍容颜姣好,见他目光若痴,羞涩低头。曾想爱梁慧萍一生的,也不知从何时变了。是从病患们都夸梁慧萍医术高明,人又有耐心开始?还是从爹都说梁慧萍好学上进,他笨拙懒惰开始?或者从酒肉朋友撺掇他干一番大事业,别守着小医馆开始?不论如今变成什么样,这个来历不明的古月山成功让他记起从前的事,他和妻子再怎么争吵,也不能让古月山抢了妻子。康厚朴怒冲冲朝胡仙仙喊“什么梁姑娘?她是我老婆,你得称她康夫人、康大嫂、康梁氏!”“拗口,这些称呼都拗口。”胡仙仙摇着头,别有深意地笑对梁慧萍说,“我以后称你‘慧萍’如何?”梁慧萍抚额苦笑,“唉,别逗他了!”康厚朴咬着牙瞪他们两眼,双眸像要喷火,可又渐渐熄了,神情非常古怪朝外走去,像是恨入骨髓又像是自愧不如。“不是……你别她胡诌,她不是古少爷……她是、是……”梁慧萍赶紧拦住康厚朴,急得结巴起来。康厚朴机械地转动头,看看梁慧萍,又再看看穿着男装的胡仙仙后,微闭了闭眼,心里冰冰凉、酸溜溜。一个是淡雅少『妇』蹙眉含泪,身着浅紫衣裙;一个是清贵少爷温文尔雅,身着青紫长袍;反观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累得发慌,但眼睛发涩也不想睡,憔悴又猥琐。他们堪称一对璧人,自己像扶不起的烂泥,管他是古少爷还是啥少爷呢,要分清楚已无必要。康厚朴误解了梁慧萍的意思,正要说出胡仙仙本名,康无病却机灵地接话,配合胡仙仙说“对啊,他不是古少爷,他是古叔叔!”古叔叔?连儿子都跟那小子如此亲近了?康厚朴嘴唇哆嗦着看儿子。“古叔叔,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鸿宾楼吃好吃的吗?我们快收拾关了店,早些去吧?”康厚朴朝胡仙仙眨着眼。见康厚朴还愣在门口没走,胡仙仙微讽笑言“你快去你的金花楼呀,我也没打算请你吃饭。”康厚朴张了几下嘴,想说什么又没说,直直看着梁慧萍。也许是找不到恰当的话来解释了,梁慧萍扭开头不理他,康厚朴狠狠跺了跺脚,转身离开。脚步声远去,梁慧萍像被抽走了浑身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胡仙仙感慨万千。平凡人家也各有苦乐,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有些得幸相守的人却不珍惜?她和程浩风之间隔了太多阻碍了,与梁慧萍相比,只是主动放弃与被动放弃的区别。两个女子脸上呈现同样的美丽与哀愁,『迷』惘与怨恨,斜阳晚照中的回春馆格外悲凉。康无病不解地问“我娘被我爹气得不开心,七师叔也有不开心的事?”胡仙仙甩甩头,笑了笑“呵呵,哪有?我学你娘这般文雅些,怕太粗鲁了嫁不出去。”康无病点头笑着,挺赞同这说法的样子,梁慧萍也不由轻笑。想要借“古月山”这身份整治康厚朴,胡仙仙自此后隔三岔五去帮梁慧萍。有一天,一个因手上冻疮感染后连身上也长冻疮的女人来看病,那流脓滴血的样子连胡仙仙看着也觉得恶心。梁慧萍一点也没嫌弃,得知那女人家中没有其他人后,还很轻柔地帮她抹『药』膏。“你冬天要注意保暖,少『摸』些冷水,发现有皴裂、冻疮后要及时抹『药』,别耽搁严重了。”梁慧萍关切叮嘱着。那女人叹一声,两眼泛起泪花儿“我男人不争气,成天喝酒,有一次醉了后摔下山崖,成了半瘫。为了照顾他,花光了积蓄。等他死了,我穷得一文钱也没有,我们又没生个孩子,我只有帮人洗衣服挣钱。天天要洗那么多衣服,哪能不沾冷水?”梁慧萍递给她几瓶『药』膏,让她睡前抹上,能防治各类冻伤。她不敢接,因为再没有多余的钱买这些了。梁慧萍却说是送她的,她千恩万谢而去。胡仙仙在旁边笑说“人美心也美,妙手仁心,惹人心动的女子。唉,若无男子怜惜,老天无眼。”梁慧萍娇嗔白她一眼“我浑身草『药』臭,谁会怜惜?不被抛弃都是幸运了”“臭?你沁着悠悠『药』草香,不知比庸脂俗粉雅致多少倍。”胡仙仙涎笑着凑近她用力吸吸鼻子。“仙仙……噗嗤……你再成天说些甜言蜜语,我也得『迷』糊了。”梁慧萍被她呼出的热气哈得笑出声。“佳人一笑,千金难卖!”胡仙仙潇洒一扬手,打开折扇,『吟』哦道“美哉!若红蕖濯清波,若云开见月明,若美玉明珠堆于锦绣……”康无病飞快拿出纸笔,奋笔疾书,一旁候症的病人问他做什么。他答着“我把古叔叔说的话记下来。”答完了,又一边缓声念着,一边写“清涟洗浮尘、红蕖明艳而不妖媚;风吹乌云散,皎皎皓月高洁而不孤傲;锦绣铺华堂,镶珠嵌玉富贵而不奢糜……”病人们哄笑道“小娃娃是记下来、再修改,等以后好说来哄姑娘的吧?”胡仙仙也笑看向他,这孩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读过不少书,不仅因家庭环境耳濡目染对医书所学颇多,写诗作文也才思敏捷。看他眉清目秀、眸光潋滟的模样,胡仙仙推测长大了定是枚多情种子。面对调侃,康无病正『色』道“成家立业是男儿当立之志,愿得如花美眷并不可耻,为何要取笑我?”众人皆带了三分敬意看向他,他郑重说“我愿有红蕖般的妻子,愿坚守皓月般的『操』守,愿创下如珠玉锦绣的家业!心有宏愿并非好高骛远,反而能激励人发奋图强。”“好小子,有志气!可比你爹强!”胡仙仙朝他竖起大拇指。他们没注意到康厚朴在门外侧身看着,听了儿子的豪言壮语后,他双眼发亮,可又慢慢暗淡,似乎惭愧得无地自容才无以面对亲人,转身迈步又走。古月山和梁慧萍太亲密了,传出闲言碎语,康厚朴不能不在意这些,思来想去还是要求他们不准再来往。梁慧萍让胡仙仙一起在康厚朴面前说出实情,可遭到拒绝。“你对他太好了,才让他忽略你的好!有些人不用做什么都能懂得爱惜你,有些人可以感化,有些人得狠狠教训……还有些人呢,连教训的必要也没有。他还暗藏愧疚,还可以教一下,要不然早让你踹开他了!”听了胡仙仙所说,梁慧萍决定不理康厚朴,但康厚朴死皮赖脸要和她好好谈谈。胡仙仙进回春馆时,正见他们拉扯,于是拿出两个金锭递给康厚朴,“金花楼要选花魁,不给你相好的捧场吗?她当了花魁娘子,你也有面子,可以给狐朋狗友炫耀,你抱过花魁的温香软玉。”看着黄灿灿的金子,康厚朴犹豫着问“你和我老婆到底什么关系呀?给我钱是想干嘛?”“我和慧萍只是知交好友,才不像你们那么俗!我们谈诗词歌赋、古今佚事,从不涉暧昧艳事!”胡仙仙答得理直气壮。康厚朴见梁慧萍对他仍显得冷淡,就赌气接过银子,又走了。有天傍晚,康厚朴没了胡混的钱,回家吃晚饭,可冷锅冷灶没有饭菜的影子。“这几天家里都没做饭。”康厚朴对『乱』翻厨房的他说。“那你们不饿?”“古叔叔天天请客,不用做饭。今天去迎仙阁吃了烤羊腿,什锦海鲜汤还有些叫不出名儿的菜,他特意给娘点了份雪蛤炖木瓜,给我点了份羊『奶』酥酪,美味又补身。”康厚朴呆呆怔怔地回卧房,当夜默默搬去库房睡,接下来几天都不说话,胡仙仙他们猜不出他的想法。于是,胡仙仙单独请他喝酒,等他半醉时问他,梁慧萍那么好为何还成天去外面浪『荡』?"哼哼,她好?"康厚朴眯着眼说,"梁慧萍整日看医书,只想着钻研医术,从来不关心我!什么病人都照顾,弄得全身怪味儿,她不会哄我高兴,不懂伺候我。"胡仙仙斜睨他一眼“你多分担一点事,让她腾出时间来与你相处嘛!你看她要撑起回春馆,忙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心思注意你的情绪嘛?”可康厚朴不觉得自己有错,挺委屈地说"我有一次针灸没扎对『穴』位,被病人骂了,她不给我遮掩,还倒帮着病人说话,『逼』我道歉赔银子。你说说,有这样坑丈夫的吗?"康厚朴的脸『色』酡红,眼中醉意更浓,说起另一件事。和朋友去喝花酒,康厚朴醉了后睡在金花楼,第二天,鸨娘让他给银子,他没有了。于是,他让他们到家去取,可梁慧萍拒绝出钱,害得康厚朴被人在大街上追打,成了不给嫖资的无赖。“我没有和那个卖笑女做什么,真的没做什么啊!唉……被他们灌醉了,在那屋里躺了一夜……只记得头很疼,胃里烧得难受,根本没有其它印象……慧萍不相信我,一点也不相信我!唉……要是她当时肯帮我出钱、听我解释,我也就不会变成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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