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方润园,站在兰总家门口,盛春成深吸口气,伸手正想去按门铃,他的手机响了。
盛春成拿出手机看看,是小安。他退开两步,退到电梯口的走廊里,接起电话。
“师父,我现在在米总他们办公室楼上,张总他们公司里,你说明天要来的那个收银员,身高多少?”小安问。
“一米六二。”
“体重呢?”
“一百二十七斤,哦哦,现在应该是一百三十斤了。”
“这么胖?”小安脱口而出,“我一米六,才八十五斤……嗯嗯,可以了。”
盛春成问:“只要这两个数字,就可以了?”
“当然,他们下面工厂,有几千个人,大多是女工,找一个相同身高和体重的,叫过来量一下尺寸,不就可以了。”
这还真是一个办法,盛春成问:“明天可以赶出来吗?”
“我和工厂通过电话,今天就可以做好,明天会送到我们店里。”小安说。
“这么快?”
“两套衣服而已,还要多久?面辅料是现成的,纸版也有存档,都不用下车间,直接让设计中心的样衣工做就可以。”小安说。
“哦哦。”盛春成奇怪了,“你怎么这么懂?”
“废话,你忘了我原来就是服装厂的。”小安骂道,盛春成笑了起来,说:
“我还真忘了,就记得你是按摩师。”
挂断电话,盛春成重新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他心里想着,来给他开门的肯定是那个阿姨,看到没戴墨镜的他,一定会觉得奇怪。
门打开了,门里站着的不是阿姨,而是兰总,门打开的一瞬,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接着相视而笑。
兰总是看到没有戴墨镜的盛春成,觉得有些陌生。盛春成是因为第一次没有戴着墨镜看到兰总,也同样有些陌生。
没有透过墨镜,兰总看上去比他原来觉得的年轻了一些,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也更加白皙。她看着盛春成笑道:
“不用戴墨镜了,真好!”
盛春成说:“能看到兰总,真好!”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兰总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
盛春成走进门里,兰总和盛春成说:“小盛,你自己换鞋。”
盛春成换了棉拖鞋进去,看到兰总已经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兰总正盯着屏幕上的大盘看。
盛春成走过去,在侧边的沙发坐下,和兰总说:“兰总,谢谢你给我转的那笔钱。”
兰总头也没抬,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值一提,她接着用鼠标在屏幕上点着。
盛春成不便打扰,他坐在那里,朝四周张望。他发现不仅是兰总看上去不太一样,连他们家的房子,看上去也有些陌生,比自己原来透过墨镜看到的,更加的奢华。
兰总抢在收市之前的最后五分钟,卖出了两手。然后她把电脑合上,看着盛春成问:
“感觉怎么样?”
兰总是想问盛春成眼睛好了之后,感觉怎么样,盛春成误会了,还以为她是在问自己正看着的这房子怎么样,盛春成说:
“太漂亮了,兰总,你们家的房子,这么豪华,这么大,要一个多亿吧?”
兰总笑笑:“值不了那么多,七千来万而已。”
盛春成笑了起来。兰总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我们对钱的概念,是两样的。”盛春成说,“在我们看来,七万就是巨款,到了兰总这里,七千万也只是而已。”
盛春成说完,自己都后悔了,脸微微一红,是啊,七万是巨款,人家一转,就给你转了八万,怎么说?
兰总微微一笑,说:“我觉得我们对刚刚那话,理解得可能是两回事。我是想问你,眼睛好了之后,感觉怎么样?”
盛春成愣了一下,赶紧说:“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又感觉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哦,怎么说?”兰总问。
盛春成说:“我小时候,眼睛还是好的,因为生病,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变成了盲人。刚看不见的时候,我并没有惊慌,觉得自己只是从白天进入了黑夜,睡一觉而已,等睡醒了,眼睛就可以重新看到了。
“没想到这个黑夜是那么漫长,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一年一年过去,直到我自己都忘记过了多长时间,黑夜还是没有过去,我还在梦里。这个时候,我的梦从开始的澹定,变成了惊慌的恶梦,最后变得绝望了,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世界,在我的面前,关上了一扇漆黑的铁门,我怎么推也推不开,用头撞,用膝盖顶,用拳头砸,最后头破血流的都是我自己。
“这次去北京,说实话,我并不抱什么希望,觉得哪里有那么容易,我都已经习惯了黑暗,都不知道光明是什么味道了。
“在医院里,我拆掉绷带的那一天,看到了眼前的医生和护士,看到了陪我去的妹妹和同病房的病友,看到窗户外面的树和蓝天。我不是高兴,而是觉得不相信,我想我一定是做梦了,我用力掐着自己,感觉到了疼,我妹妹也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但是我还是不相信,那种做梦的感觉一直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睁开眼睛,我担心只要自己眼睛一睁开,就是空欢喜,那个梦就醒了,我看到的还是黑暗。后来,是我妹妹把我的眼睛扒开的。
“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做梦的感觉还是在。这个世界,和我小时候看到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怎么会有那么宽的马路,那么高的大楼,那么大的火车站。而且火车站里,是那么干净,人都可以躺在地上睡觉。和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么挤那么脏的火车站,完全是两码事。
“我从北京回到杭城,再回到家里,一直感觉自己就是在梦里走着。
“直到回到了老家那山沟沟里,看到了那熟悉的山和溪流,熟悉的千岛湖。我在家门口坐着,朝山下面看着,一坐坐了好几个小时,坐到天慢慢黑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做梦的感觉才消失了,我觉得我慢慢回来了。”
盛春成的这套说辞,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他自己都快当真了。他本来想这么说给雪儿听,结果雪儿根本就没有理他。他本来想说给郑教授和钟欣欣听,但阴错阳差,看到她们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说这话的机会。
现在,他说给了兰总听,说得声情并茂,把自己都快感动了,心里觉得很过瘾。
兰总听着也有些动容,她的眼眶红了,站起来,抽了抽鼻翼,瓮声瓮气地说:
“小盛,我们上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