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兹,本来是坷兹部族的大将军,这是整整一年以前的事情。冬天的时候,他带领族人袭击北方人的村庄,意图抢夺粮食。运气不好遇到了城堡的军队。他被俘后并没有死,而是来成了采石场的奴隶。也算是运气好吧,希林居然能把他救出来。
后来他在埃塞斯混日子,但是不愿吃苦,只想着赚点外快,一不小心进了贼窝当起贼人。居然又是遇到了希林,才再次重新做人。
他依稀记得希林说,自己的女儿在旗尔丹部族,一切都安好。于是特意跟来寻找。猛然间见到了,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金花啊……”老头就是一个劲地哭。
远远看到父女二人相拥而泣,安塞尔还过来还调侃着问:“那个不是我的杂兵吗?咋这么快勾搭上野蛮人妹子了?看不出老头手段挺高明啊,比我厉害。”
“那是她爹,白痴。”
“切。”安塞尔一阵扫兴。
杂兵队里的人来路五花八门,有些人明显带着荒原人的长相。野蛮人吃苦耐劳,干活多要钱少,城堡里非常喜欢招募这种杂兵。
“诶,那女孩长得不错,她嫁人了没?介绍给我呗。”
“刚才给你介绍认识的部族首领,忘了吗?人家有主的。”
“噢……”安塞尔拉长声点头。“我们都是兄弟嘛,兄弟的老婆,也是我们的老婆。”
刚说完,就被希林踢了一脚。
安塞尔这家伙,仗着比希林高半个头,总是喜欢勾肩搭背地站着。铠甲已经很重了,肩膀上还有这家伙赖着。
“喂,不要压着我啊,自己不会站着吗?”
安塞尔不以为然,继续揽着希林的肩膀。
“诶,我看你穿着少主的铠甲都舍不得脱,是不是超享受啊?”
安塞尔讲话,肯定是不正经的事,希林都懒得搭理他,“这是工作,我要负责的。”
“才不是呢,我一眼就看穿了,你就是超喜欢这身铠甲。”
安塞尔站住了拍拍希林的肩甲:“诶,我跟你说正事。我好歹也是老爷正经八景的私生儿子,以后他老头挂了,我就是新领主。到时候嘛,你给我当干儿子,就也是正经八景的少主了。我天天给你穿这身……”
“滚!”
就说这个货从来也不讲正经事。
在盟友的营地那么多人围观,就看见少主在狠狠踢杂兵队长的屁股,那位前一秒还威风八面的队长还咧着嘴大声嚷嚷,一点样子也没有。希林都替他丢脸。
而另一处,几名杂兵随从波澜不惊,队长这副腔调他们太熟悉了。
再看那一边,阿古兹这么激动,站在他身边的好友不禁也跟着唏嘘。他是那个有缘分的大叔,叫做齐力克。希林第一天踏进埃塞斯的城门,就遇到了他。当然,他也跟着阿古兹当了好些天的山贼,后来才结伴参军。
“老哥啊,想不到你还有家人在这里。这是你的部族吗?”
说起这个,阿古兹更是老泪纵横。
“老弟,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东面,就是我们的军队日夜兼程正在奔赴的战场。”
齐力克一听,大惊失色。“什么?竟然会这样!”
阿古兹却淡然地摇摇头:“无妨。家只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没有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在这里,就是我的女儿。”
齐力克大概也能猜到,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他们才会骨肉分离,以至于一见面就如此悲伤。
“我每次说自己从前是大将军,就被你们嘲笑。但我以前,真的是威风八面的将军,率领着众多族人的勇士。”
说这些话,阿古兹稍微有点怀念的心情。一年来沦为阶下囚,在监工的皮鞭下忍辱偷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如今当个不值钱的杂兵,因为年纪大了被嫌弃,时常被人吆五喝六的,他也不敢奢望回到从前。只是,有那么一口气绝对不可以忍。
“从前,部族的大首领非常器重我,许诺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儿子。可是我被俘之后,可怜的女儿竟然一夜之间失去了部族中的地位,被他们像仆人一样对待。”
“我可以吃苦,也可以死。但是他们言而无信、亏待我的女儿,我豁出命来也要报仇。”
“这么说,你昔日的族人如今已成了仇人?”齐力克问。
“正是。”
安塞尔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一句都没听懂,就缠着希林帮他翻译。
“他们没说什么,一些寒暄的话而已。”
希林有些不喜欢这种人,张口闭口仇人,从来不知道念及别人的好。但他越是讨厌,就越发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以至于更加嫌恶。
“你这个小脑袋都在纠结什么呢?”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凭空出现。是恶魔!
“好不容易逮到个妹子,居然只喝了那么一口血,你在节食减肥吗?”
恶魔在耳边絮叨,希林只当没有听见。远处的谈话扔在继续。
“阿爹,这一位是?”见到同样说着族语却十分陌生的面孔,金花怯生生的发问。
“哦,来来,见过你齐力克叔叔。这一位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在北方人的城里谋生。许多事情,多亏他的提点我才摸着门路。”
金花恭敬地见礼。齐力克有点受宠若惊。金花真是漂亮的女子,齐力克这个一把年纪的光棍老汉都不好意思看她。
“啊哈哈哈,哪里哪里,互相照应,在外面多个伴嘛,哈哈哈。”
恶魔轻声在希林耳边说:“小家伙,你一定觉得背叛自己的部族是背信弃义的大罪吧?”
“怎么,难道不是?”
“哈哈哈,”恶魔爽朗地笑着,“你活得时间太短,没见过从前的样子。如果经历过,便会知道这没什么的。”
“此话怎讲?”
“荒原上的部族并非一成不变。有时一个部族分裂为两个,为了夺权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往昔的亲人成了宿敌,为了争夺更好的土地和水源,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最终胜利者放逐战败者。千百年来,不晓得上演过多少次。”
希林不大相信这话,他的心声也被恶魔听到。
“所以就说,你活的时间太短。”
恶魔每次出现都是为了什么大事做准备,这次希林不晓得动机为何,分明营地里一片祥和,双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恶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加兰德。当野蛮人的首领让你斩杀自己的弟弟,迎娶弟弟的妻子时,你动心了?”
果然就是讨厌恶魔这一点!他什么都能听见。哪怕最细微的心声,哪怕是一瞬间的杂念,只要足够邪恶撒耶坦就能听见!
希林又无法在恶魔面前否认。
“说这个干嘛!”
“我要和你补充说明一下,契约的条款。我怕你忘了,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恶魔非常得意。“我曾说过,契约分为主动契约和被动契约。”
“被动契约是所谓的诅咒,比如你必须喝血维持生命,比如你吃下去的食物都化作灰烬与尘埃,或者再比如你不能触碰纯金的金币……”
“而主动契约,是你我之间的口头约定。我警告过你,你是我的,不可以再与人类建立其他契约,包括君臣、父子、兄弟和夫妻。”
“有了又怎么样?我人生在世,有个朋友都不行了吗?”
“哼。”恶魔冷笑了一声继续说。
“所以说你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既然已经与我立下契约,就应当自觉遵守。如果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主动契约,我完全可以找机会报复。”
“你——!”
“而至于什么时候报复、具体怎么做,全都看我的心情。你明白了吗?”
希林咬牙切齿。恶魔洋洋得意。
再看对面,金花好奇地问齐力克来自哪个部族,不是说这片荒原上只有远近的三支么,齐力克却惭愧地摇头:“哎呀,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反正我就是个城里谋生的人。帝国法令说了,服役三十年就可以成为帝国公民,我加把劲,过几年拿到户口了也攒点钱娶个老婆。”
“嘿嘿。”齐力克又抓抓脖子,“过去的事情不重要。你们倒是想想以后怎么安排才对。我们行军的安排紧迫,估计等会就上路,今年冬天你们也只能见上这一面而已。”
以后怎么办,阿古兹一拍大腿:“女儿,等我打仗回来,我们也在城里安家吧!”
这话说得,就有点逞强了。可能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当着女儿和兄弟的面,说了狠话。
金花在这方面脑子就清楚得多。“阿爹,我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哪也不想去。”
看到金花低下头,当爹的心里不好受。“女儿啊,你在这里,是给那个首领当小老婆,是吧?”
金花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阿古兹又嗟叹道:“哎呀——我这么一个貌美又聪慧的女儿,清白的身子,怎么就沦落到给人当小老婆的地步,真是……”
他捂着额头叹气,心里自然不愿接受事实。只是,更多的是自责,女儿也是命苦。
“金花啊,给有钱人当小老婆,毕竟还是寄人篱下,日子怎么会好过。如果有机会,应该找个有潜力的小伙子,哪怕日子紧一点,当个正当的老婆才是。”
金花不想再提这些没用的话茬,她脸色沉下去:“爹,道理我都懂。”
“我看啊,那个救我出来的小伙子人挺不错的。从前我嫌弃他是个杂种,是我看走眼了。他是我的恩人,人又踏实,长得也不错。他能豁出命来帮助我们父女,你们俩是不是……”
“阿爹,你别说了!加兰德他有心上人,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嫁给他我连个小老婆都不如!我……我就是这个命了!”
“诶——说的什么话。那个心上人他哪高攀得起。人家好歹也是城里的公主,他不过就是公主身边一个喂马的。”
金花听得一愣一愣。原来大叔不晓得阿赞公主的事。他只见过希林尽心尽力地保护芙蕾莎,就理所当然以为那个是他的心上人。
是哪个不重要,偏偏加兰德的心里就是没留下金花的位置。她不想再提。阿古兹不知哪根筋搭错,一个劲地要撮合他们。
“我跟你说,我现在跟他很熟。这个小伙子有前途,而且穷光蛋一个没老婆……”
“不要再说了!”
金花这样柔弱温柔的女孩子,竟然也会发飙。“我刚刚就见过他。我跟他没有可能,你不要再逼我了!”
“刚刚见过?怎么可能?”阿古兹一点也没有理解女儿的话语,还四处寻找着希林的踪迹。
金花绝望地看了一眼全身铠甲的“少主”。希林轻轻地摆手,做了嘘声的动作。
金花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所以说,父母真的永远也搞不懂孩子的想法。阿古兹怕女儿生气,不再提这些事情。希林则踢开安塞尔独自返回帐篷。
久别重逢,竟然搞得心中不快。金花收敛情绪,低着头说:“阿爹,扎卡力也是很好的男人,从来没有亏待我。女儿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既然嫁给她了,就不会反悔。你以后知道我在这里,就常来看我吧。”
再要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金花找了借口离开,只留着阿古兹一筹莫展地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