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乱成一团。皇家侍卫队、帝国的军官和各个骑士团的人陷入混战。众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不清战线在哪。
战火再次点燃,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如果兵谏的众人不能斩杀雅拉,就会被他以欺君犯上的罪名处死。这群人抱着决以死战的态度。
“杀死那个吸血鬼!”
未知的恐惧笼罩在头顶,众人几乎同时锁定了同一个敌人——雅拉。
有人拉开弓箭对准雅拉。但不知为什么,拿弓箭的人突然失去意识,转身瞄准身后的盟友。嗖嗖两箭,他们很快给自己招来了更多敌人。
“敢杀我兄弟,和你们拼了!”散兵游勇的各路人马互相厮杀起来。
雅拉一个人打一圈也没见吃力,不断被献祭的敌人是他力量的源泉。
“趁乱诛杀荡妇的好机会!”
不知是谁的心声,混乱中一支冷箭瞄准茜茜缇娅。
她正伏在查尼脚边哭泣,猛然一支箭飞来,歪了一点点,打在她裙子的褶皱上。
“!”
皇后大惊失色,吓得缩成一团。查尼伸手拉着她。
这时查尼突然觉得脚底下有谁在拉着自己。低头一看,不是从小教导自己的宫廷老师皮托斯么!看样子老家伙吓得不轻,已经躲在宝座下面多时了。
“陛下切莫感情用事!此时众意难违,弃卒保车才是啊!”
“原来你还在啊……”
方才几路人马大动干戈的时候,好些皇室附庸也吓跑了。尤其是服侍茜茜缇娅的那群仆妇,逃得一个不剩。
“弃卒保车?意思让我背弃神圣的婚约吗?”查尼冷冷地反问。
“陛下——!哪个帝王不是孤家寡人啊……帝王应该心怀天下,怎么能被区区一个妇人拴住手脚呢?”
“闭嘴吧。”
查尼朝宝座下面踢了一脚。老师立即钻回去。
“哼,昔日你们惩罚我的时候,那种霸道劲儿去哪了呢?”
茜茜缇娅提心吊胆地躲在皇帝脚边,担心自己连累查尼,她一动都不敢动。
希林倒是看清楚放冷箭的人了。那人畏畏缩缩混在乱斗的人群后面。少年搭上一箭,正中那人胸口,只见他惨叫着倒下。
“杀那个侍卫!”
又一阵刺耳的心声激起涟漪,循“声”望去,东西两侧各有拿弓弩的人盯上了希林。
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击。
“咚——”一箭贴着查尼的华服飞过去,落在宝座靠背上。亏的希林按住查尼的肩膀,箭矢未能造成伤害。
惊慌之际,另一人已经松开指尖,利箭离弦,正瞄着希林的胸口。
“哼,你死定了。”那人心里得意,嘴角一扬。
当时远观王座之上,希林正忙着安抚皇帝,眼睛没看别处。暗箭小人才如此得意。
就在箭矢飞到希林脸上的一瞬间,少年猛然转头凝视着那个人。
“!”
那人也愣住了。
一瞬间,好像有好几个钟头那么长。直觉的四面喧嚣的战场步入停滞,光鲜的颜色全都暗淡下来。
希林的双眸是唯一发光的部分。深邃的目光吸引着那个凡人。对方痴狂地凝视,无法移开视线。
沿着视线,希林轻易地探究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一个浅薄的人,心底狭隘,就像木盒子那么大,脚踏进去,容不下一条腿。
“你——?”
愤怒沿着这条视线蔓延。
难以言说的无尽黑暗涌进那人的心中。
还没来得及操控他,那个人就崩溃了。突然间抱头痛哭,跪下身子哀嚎,又乱撞弄伤自己。
他说不清那对视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心里有无尽的恐惧和悲伤,已经痛苦得连一句话都讲不清了。
而那支半空中的箭,希林撇头闪过,箭矢落在宝座后面,击中了一位不幸的侍卫。
希林一言不发地凝视战场。他颇有些意外,原来普通人无法承受这样心灵操控。若不是情急之下,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能够如此取人性命。
与手刃对手相比,究竟哪一种方式更加仁慈呢……亦或是同样地残忍?
查尼也呆坐着不动。
“陛下果然是仁慈的君主啊!”希林突发一句感叹,“即便面对生命的威胁,对作乱的小民也没有怨恨。”
希林方才感受到查尼的情绪,他心怀的怨恨并非针对某个人,而是感叹着“社会的本质即是丑恶,身处帝国的中心根本无从逃避”。皇帝的想法非常空泛,太过深奥,令人不知所云。
“哼,你能听见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希林手里还有十余枚箭矢,四顾战场哪里还有持弓箭的敌人他就出手。为了避免伤及皇帝,他稍微走远一点站在观礼台高处的边沿。
艾利安也在混战之中,根本不顾敌我,近身者杀无赦。不多时他的银白色铠甲被鲜血浸满。
“我来保护皇帝的……”一名骑士团的杂兵连话都没讲完就倒在剑下。
另有些胆小的皇家侍卫躲在他身后都被他杀了。
战场逐渐分出清晰的区域,皇室附庸蜷缩在皇帝的宝座后面,荣耀骑士团的成员一再退让聚在观礼台一隅,全员戒备不再出手。
进言的军官一方被杀得越来越少,最终全员阵亡。
“陛下——!”最后一名军官濒死,捂着伤口爬到查尼的宝座前。“佞臣不除,妖邪乱政……帝国,将永无宁日啊……”
雅拉不慌不忙走到军官身后,一剑击断他的脊背。那人挣扎了许久才最终毙命。至此,犯上之人悉数斩尽,只有少量的皇家侍卫还活着。
查尼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竞技场上,彩旗翻倒四处狼藉。受伤阵亡者不计其数。大的队伍尚且有能力善后,有些散队的人就放躺了。
“陛下……”雷莫斯提议道,“此时暴乱告于段落,请在我等护送之下返回皇宫吧!”
查尼咬着嘴唇,他很生气又不知该朝谁发火。
“我不想当皇帝了!”
这话说的声音太小,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想当皇帝了。”查尼拢一拢头发,把金冠摘下来拿在手里。“不想干了,懂我意思吗?”
众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更是生气。
“这些枉死的人,就是为了和我争论该和谁结婚吗!就因为我讲一句话、一时心情不好、或者不想搭理他们,就要这样?”
“是的,陛下。您是天选之子,有代天牧民的重任。任何人试图忤逆圣意、欺君罔上,或者没说话却拿刀尖指着您,都是死罪。”雅拉说道。
“什么鬼话!”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至高无上的权力容不得质疑。”
“可他们明明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死的。我如果……”查尼很烦躁,他不知道怎么措辞去表达这种感受。实在说不清楚,他索性金冠扔出老远,落在死尸当中。
“我什么都不想当了。我本来就是个乡下男孩,现在我想回去继续种地当农民。帝国谁爱管谁来管,反正我不想管了。”
查尼手一摊。
雷莫斯听了非常震惊,他狡猾地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索性假装没听到,也不表态。
雅拉啧啧舌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我不当皇帝的话,你也就没有义务保护我了,不是么?”
“呃,话虽如此……”
“还有你们这些侍卫和仆人,都是公职,没有义务服侍我。我走的话,自己去喊一辆车回乡就好了。”
众人只当这是气话,谁也不顶嘴。
“茜茜缇娅,我们仍旧是夫妻关系。你乐意和我回乡种地吗?如果你看中的是荣华富贵,那你自己留下。凭你的姿色谋生很容易,我又不是不知道……希林你呢?”
查尼又看看希林,希林不知所措。
“你不是骑士团的成员,没有义务守护皇权。种地的话我可能养不起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查尼站起身,貂尾的长袍也扔在宝座上。
“没什么好纠结的,我自己回家。”
查尼踢开脚边的茜茜缇娅,独自走下台阶。他瞥了一眼希林径自就走。
“等一下!”茜茜缇娅急了,连滚带爬追上去,抱住查尼的腿。“别走,不可以……陛下,您不可以这样耍性子……”
“陛下……年幼的亲王你都不管不顾了吗?”希林也觉得查尼在胡闹。
查尼叹口气。
“我没想过那么多……小昆跟我一起回乡也不错。帝国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
茜茜缇娅温柔地抱着查尼,伤心地哭泣不止。这算是他们婚后最亲密的时光了。
“不……我不应该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下令处死我就可以了,你还是备受爱戴的皇帝啊……”
“你不乐意跟我过就算了!我们也分道扬镳!”
查尼又一阵头疼。
“我不想当这个狗屁皇帝,这和你在不在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不想当农妇,我只想当皇后!”
茜茜缇娅生气的样子很凶悍,吼声吓到了查尼。他还没见过美人撒泼。
“当皇后是我一生最为闪耀的时刻。哪怕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我也要身穿华服头戴金冠,我的生命,停留在最光鲜的时候就好。”
茜茜缇娅不是说着玩的。她放开查尼后退了几步,想夺希林手里的长剑。
希林当然不给,二人纠缠了半天。
“给我!我要自刎!”
“我记着你这一套呢!吃了好几次亏,这回没门!”
“哈哈,行,挺好。”雅拉笑了两声,在一旁鼓掌。“有这份觉悟,算是承得住金冠之重了。”
“你什么意思?”
“尊贵的皇后,你差不多就行了。刀剑无眼,破了相就真不能戴金冠了。”
茜茜缇娅默默松开手。帝国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就是皇帝皇后必须是“完美”的人,没有畸形、残疾或者不雅的伤痕。
现在形成了一个悖论的局面。如果茜茜缇娅自刎而亡,查尼的皇位危机就自动解除,没有必要逃亡;而如果查尼主动逃亡,茜茜缇娅又不甘贫困执意要以死相逼。
其实,查尼只需要一如既往地不作为、静观事态的发展就可以。他仍旧是皇帝,缺失的人员很快就会得到补充,帝国没有任何损失,只是……
“地上躺着的这些人平白丢了性命。我从未想过帝王的金冠如此之重。这些全都是我的罪孽。”
查尼叹口气,他愿意拿皇室的钱来安置死者,但他仍旧觉得愧疚。
雅拉笑呵呵拾起沾血的金冠,舔掉上面的血渍又戴回查尼头上。希林去把查尼的袍子抱过来给他披在肩头,又帮他拎着长摆免得沾上地面的血。
“走吧,回皇宫。”
众人陆续随行,鱼贯而出离开观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