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带着曾幼薇南下,曾公亮、吴育、包拯与韩绛等人都过来送行。
曾夫人与女儿幼薇洒泪而别。
曾公亮吴育则是吩咐章衡到了地方上要【谨言慎行,勿要扰民为要】等等,说完便匆匆离去。
包拯与章衡到了僻静处说话。
包拯看着有些愧疚道:“这段时间回来也顾不上找你,扯皮的事情太多了,听说你要去广南东路,才十分惊诧,得知你今日出发,这才匆匆赶来送别。”
章衡笑道:“无妨的,也可能会很快回来的。”
包拯叹息道:“老夫终究是令你失望了,此去海州大动干戈,可最终只是处理个小喽啰,那些该杀的人却是一个都杀不了,老夫愧对于你,现在你又被贬谪到地方去,老夫……”
章衡止住了包拯的话道:“希仁兄,你这么说便没意思了,这事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家兄来信与我说过了,若不是希仁兄坚持,恐怕连安汉章等人都要逃出法网了。”
包拯神色抑郁:“海州的事情岂是孤例,天下还有几百个海州,及百万流民,难道只是海州的事情么,老夫是不信的。”
章衡笑道:“始作俑者已经被处理了,夏竦回归朝堂无望,宋庠、丁度、高若讷尽皆去了地方,也算是一杠子插到底了,至于州县士绅……”
章衡顿了顿道,:“……影响过于深远,动不得也不能动。”
包拯愤怒道:“这个道理老夫是懂的,但你为什么要去广南东路那个莽荒之地,官家他连你都容不得么,你帮助大宋度过这个荒年,功劳之大甚至比抵御敌国入侵还要大,为什么一个有功之臣得不到升迁,反而要被贬谪去地方呢,而且还是莽荒之地!”
包拯很不理解。
章衡宽慰道:“希仁兄,此去广州,乃是愚弟自请,怪不得官家,也不是什么赌气之举,愚弟确实想要去干点事情。
至于升官什么的,愚弟此去是去当封疆大吏的,一路之转运使,那可是位高权重,愚弟不过区区二十三岁,能够当一个执掌一路的漕帅,这难道不是升官了么?”
包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也别安慰我,天下漕帅、宪帅、仓帅几十人,在你面前能够坦然应对的能有几人,你提点户房时候,哪天不是臧否天下监司帅才,你当提点户房这个小宰相之名是白叫的么?
你明明是坐镇中枢的户房提点,却要跑广州那莽荒之地去开荒,你说这不是贬谪,而是升官,你当老夫是老迈到老眼昏花不成?”
章衡也是哭笑不得道:“这不是一回事,户房提点虽是浊官,但高居云天之上,还是与地面相距太远了,政令是下达到地方去,但执行却是五花八门,荒腔走调的,不仅没有效果,还总是事与愿违。
愚弟想到地方去,就算是掌管一州,也可以让一州之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好过在中枢里面,看着殚精竭虑,实则受益者寥寥。
希仁兄看此次赈灾,虽然消弭了灾情,但流民却是再回不得家乡了,终其一生,他们还是失去了所有!”
包拯长叹一声:“可没有你,他们连性命都要失去!”
章衡笑道:“如果在灾情的时候我在广南东路已经耕耘几年,天下流民都去,也尽皆承载得起来,他们会有房屋可以居住,会有田地可以耕种,会有足够的粮食,会有新鲜的青菜,有足够的肉鱼可食!”
包拯听得有些发呆:“你所说难道不是江南?即便是江南,也有人吃不起鱼肉的,广南东路那莽荒之地,怎么可能呢?”
章衡笑道:“以前不可能,但我去了,就有可能了,包希仁,你且看着,三年时间,你们将会看到一个新江南!”
包拯怀着期待而去。
韩绛资历最低,所以他留在了最后面道别。
“居正兄,此去广南东路,山高路远,可得好好保重。”
韩绛诚恳道。
章衡笑道:“子华兄,此次我去广南东路,央行可得大力支持才是。”
韩绛苦笑道:“居正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你只是让我代管央行,你的央行知事之职,可从来都没有撤销过啊!你还是我的上司啊!”
章衡一愣道:“我都好久没有去了,这差遣还没有撤销?”
韩绛一时无语,但想到自从他到了央行之后,章衡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户房那边,都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接触央行的事宜了,自己也将全部的事情都给担了下来,怕影响章衡赈灾大事,所以一直都没有敢去打扰,就算是去,也只是谈赈灾之事,以至于章衡都忘记了知事的差遣了。
韩绛无奈地笑了笑。
章衡不好意思笑了笑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韩绛摆手笑道:“这算什么,没有你推荐,这央行知事我也当不上呢。”
两人相视而笑。
章衡离别韩绛,带着妻子曾幼薇南下。
因为海路已经打通,所以章衡南下并不走陆路,而是从汴京出发,来到海州这边出海,沿着海岸线南下即可,虽然是八九月份的时候,海上正是多风暴的时候,但沿着海岸线南下,若有风暴,可以随时登陆躲过。
章衡没有直接去海州,而是先抵达密州,他二哥章术便在密州担任通判,密州与海州相距很近,所以虽然饶了一点,但也远不了太多。
此次南下,可能短时间回不来,所以章衡便来看看章术,顺便看看小侄子以及小侄女,小侄女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呢。
到密州见过了章术,章衡夫妇便继续南下来到海州,在海州见到章衎夫妇,盘桓了几天,便正式南下。
夏秋季海上风浪颇多,但行船的是有经验的海船,所以看着危险,但实则只是常事而已。
章衡夫妇一路南下,八九天的时间便来到了南方,章衡在泉州会见了泉州海商,连福建路转运使高易简都专程从福州赶过来。
高易简举办宴席为章衡接风洗尘。
原本该是官方接待,但章衡却是请求高易简只带泉州的老相识们参加即可,于是高易简带了泉州海商们参加,也就是一开始的那十几家海商,张麻子自然也是在列的,令章衡意外的是竟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便是原来的公使库监当官鲍茂伦。
鲍茂伦现在清溪县担任通判,听说章衡来了,紧赶慢赶跑来泉州,非要见一见章衡,于是便来到了宴席之中。
都是老熟人了,大家言笑晏晏,一通寒暄之后,张麻子带着汇报的性质,与章衡聊起泉州这几年的发展。
其实对于泉州的发展,章衡是有所耳闻的,但由当事人亲自来讲述,自然是更有说服力的。
张麻子将近年来的泉州发展成就娓娓道来:“……泉州之发展,源于当年高老大人与章老大人的高屋建瓴的建设,后来又有包大人继承发展,之前又有韩绛大人支持,一脉相承的政策支持,泉州终于是走上了正轨……”
曾幼薇听到张麻子所说的【章老大人】,不免看了看身边风华正茂的夫君,抿嘴笑了笑。
“……当年章老大人说过,海贸之利大,但泉州不能只顾着自己去跑海,源头才是才是关键。
所以,我们这些年不仅将海贸做到了大宋第一,更将源头的供应链做到了大宋第一!
现在大宋之海商,除了杭州以北地区,无论是雷州、琼州、广州、惠州、潮州、福州、温州、台州,乃至于与杭州近在迟尺的明州的海商,都主要依赖咱们泉州的供应链!
现在咱们泉州的产值,有四成是咱们泉州海商创造的,而其余的六成,是咱们泉州的供应链创造的!……”
张麻子看着非常地兴奋。
“……章老大人,可惜您没有时间到泉州各县走走看,您要是去看看,您一定会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当年的各县是何等模样您是见过的,可是现在的各县,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的各县工坊遍地,人流聚集,商业兴盛,河流处处是商船,道路车水马龙,您看着现在的泉州之繁荣可能是您之前见过的十倍。
可各县的繁荣,可都不逊色于泉州,以前大家提起泉州,便只知道泉州,可现在的人提起,却是必然要提起一句近些年流行的俗语。
所谓【天下海贸看泉州,泉州海贸有七子】,所谓泉州七子,不是指人,而是指德化县、清溪县、惠安县、南安县、同安县、晋江县以及咱们泉州城。
可想而知,咱们泉州七县一个都没有掉队,一个比一个繁荣!
而泉州七县能有今日,便是因为章老大人当年的做下的高瞻远瞩的指示,也就是【以海贸为驱动,以供应链为核心】建设思路,才有今日繁荣之泉州!……”
章衡忍不住哑然失笑,看到张麻子的讲述,他竟然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一般。
但张麻子的讲述却的确是是相当的清晰,可以听得出来,现在的泉州知发展的确是非同小可。
就算他之前远在汴京,都经常听到泉州之名。
汴京经常会有许多的东西,标明是泉州所产,可见泉州所产出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外贸的产品,甚至已经内销到汴京了。
这就说明泉州的供应链的发展的确是达到了一个高度了。
以前汴京中流行的产品,要么是各州县的拳头产品,比如说什么端州砚台、景德镇瓷器、川蜀的锦缎等等。
更多的是来自江南的产品,毕竟江南离汴京更加,产业更加的发达,也更能够引领潮流。
但现在泉州却能以远在南方之地,越过江南直接引领汴京的潮流,可见其影响之大!
只是张麻子这么一同吹捧,倒是令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这时候鲍茂伦笑着左证道:“张老板所说的确是真的,我去年才来的清溪县,来之前我还以为要在这边吃两年苦,然后再调回去京中。
但来了之后,这里的繁荣着实是令小人感觉到惊诧莫名,尤其是名不见经传的清溪县也是那般的富裕,也是令小人震撼不已,但知道这是大人您的手笔,小人便理解了。”
大家伙尽皆笑了起来。
高易简叹息道:“可惜啊,居正你却是被任命为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如果能够来福建路当转运使就好了,这样整个福建路都能够快速地发展起来了。”
章衡大笑起来:“那不是抢高漕帅的饭碗么,泉州的兄弟们可就要难做了,这章老大人抢高老大人的饭碗,我们是要欢呼还是悲痛?那太难为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高易简笑道:“唉,你是没听懂老夫的意思啊,老夫是说,你来当福建路转运使,你肯定不好意思就这么顶掉老夫的差遣,你肯定得给我安排个好差遣啊,要是你一用力,说不定就将老夫拱进朝堂里面去呢!”
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但章衡却看着高易简,高易简看着是开玩笑,但也有要官之意,章衡笑了笑道:“高大人在福建路镇守多年,的确是劳苦功高,往上提一提,却是题中应有之义,想必官家也会看在眼里的。”
高易简闻言大喜,连着向章衡敬酒,章衡也是来者不拒,将自己喝倒了算球。
第二日,章衡捂着脑袋起身,曾幼薇给准备了白粥咸菜,章衡连着喝了几碗热粥,出了一身汗,才算是通透了些。
曾幼薇道:“张麻子来了,在堂中等你呢。”
章衡倒是不意外,点点头道:“嗯,我去和他说说话。”
来到大堂中,张麻子赶紧起身行礼:“老大人您起来了。”
章衡笑道:“坐下坐下,都是老熟人,客气什么。”
张麻子哪里敢放肆,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小的发运司判官了,这位已经是执掌一路行政大权的封疆大吏了!
啧啧,看看这张脸,比我崽儿还要年轻呢!
张麻子心中感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