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问案定罪,下午就开刀问斩,公冶志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亮明身份还会死这么快,行刑的时候口中勒着布条还在苦苦哀求发出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声音,嘴都咬破了也没讨到活命,三个人头挂在城门示众,附近的贼寇听说西林的十几名山贼悉数被杀,吓得连夜逃入深山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围观斩首的人群中有两个人,观刑之后二人来到一家小酒馆,“赵侯,屈氏一门欠您一个大人情啊!”
屈沃十分感动的向赵遵敬酒,“屈兄言重了,若非你仗义援手,也没有后面的事了,只能说屈兄的善举救了自己,赵某只是还个人情罢了!”
屈沃与赵遵对饮了几杯,叹气道:“路途艰险百般辛苦,还要时刻提防明枪暗箭,一句话说不对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赵侯!这可是盛世明君啊!挣个辛苦钱怎么就这么难!”
赵遵望着酒馆外熙攘的大街:“一分利百人求,木材生意收益巨大别人能不眼红吗?”
屈沃道:“与赵侯分别后,我便会动身去洛阳,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被上官记恨痛下杀手,不如主动让利给陈太尉,接下皇商的差事。”
“你能想通就好,我刚还在想该怎么劝你呢!此去洛阳路途可远呐,不过也未必没有好的一面,说不定因祸得福把生意做到北方,京畿之地的富庶不是江南可以比拟的。对了,屈兄,我听说皇商生意一本万利,同样的东西卖进皇宫价钱能翻十倍,屈兄为什么对皇商如此抵触啊!”
屈沃苦笑道:“利润是大,但利都让当官掌权的人拿走了,我们累死累活也就挣个辛苦钱!若差事有差池罪过全是我们的,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受刑被诛。木梁殿柱是皇宫大殿的脊梁,这要是出了问题,皇帝能轻饶了我们?”
“也饶不了他们!因此他们可能昧钱,但不敢以次充好,屈兄此去洛阳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去洛阳有名的‘射水涧’和‘石记珠宝’,二位老板是我的挚友,他们定会竭诚相助!”
“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有用得着屈某的,赵侯尽管开口!”
屈沃离蜀去洛阳暂且不说,单说赵遵装模作样的在邛都明察暗访,倪太守生怕再被他查出点什么,像伺候祖宗一样讨好巴结,赵遵只是走走看看却什么都不说。
倪太守没底,摆了一席酒宴请赵遵,最后赵遵提出了一个不怎么像要求的要求,他想看邛都二十年来的文档。
倪太守松了口气,心说这个京城来的小祖宗真是古怪,沉下脸来说杀人就杀人,玩弄起权谋来比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臣还老辣。有时却与不入流的商人为伍,又要阅览比他自己年龄还大的旧档,真是看不懂他!
“赵遵有所不知,蜀地广大,西南地区归属我朝不过二三十年时间,建郡之初很多文献资料都不全,也有很多记了但是无用的,算起来堆了两大间屋了,不知赵侯要看哪类旧档?”
“户籍。”
“户籍?越嶲郡目前有五万二千户,二十多年来过世、新生和内外迁的恐怕有几十万人,赵侯看得过来吗?”
赵遵笑了:“当然看不过来,倪太守不如把档案库的钥匙给我吧,再给我配一个熟悉越嶲郡山川地志的官差。”
倪太守诚恳的说道:“赵侯要查什么不妨明说,倪某在越嶲郡为官多年,多少能帮上点忙!”
赵遵笑了笑:“倪太守多虑了,我此来越嶲郡绝不是来给当地官员麻烦的,至于目的,说实话我自己还都不清楚。”
倪太守点点头对下人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岁来岁穿着黑衣,佩戴官刀,帽插五彩鸟语的官差。
倪太守向赵遵引荐:“这位是邛都三班衙役的总捕头郎鹏!越嶲郡的活地图,赵侯把他带在身边必有大用。”
赵遵打量了郎鹏一番,此人二目如电手脚奇长,功夫强不强的不说,翻山越岭绝对是把好手。
“多谢倪太守!”
“郎鹏,从今天起郡里的差事放一放,陪在赵侯身边一切听从赵侯调遣!”
“遵命!”
转天在郎鹏的陪同下,赵遵和萧烈来到存放档案的库房,面对整个郡二十几年来的向山一样的户籍文档,赵遵真有点头疼。
萧烈随手翻了翻全是灰的文档,打趣道:“兄弟我自认为该划归到武将行列,阅览旧档这种活是文人干的,我就不参与了吧!”
“别啊,我一个人就更没信心看下去了!”
萧烈大笑:“好吧,我陪你在这儿喝土!这大海捞针的,总得给个时间段吧!”
“就查我爹来邛都之前来邛都落户的外地人!应该不多。”
确如赵遵所言,按这个条件筛选出来的人非但不多,反而少得可怜。邛都一带划入大周版图至赵遵父亲被贬入蜀的十年间就二百多个登记的迁入者。
“我看这二百人哪一个都不像你要找的人。”萧烈说道。
“为何?”
“这些人要么是家乡受灾逃难入蜀,要么是来投亲的,原由写得明明白白的,能和中行鄢扯上关系吗?”
“让我想想……再想想……”赵遵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二位上官,真正的流民入川在册入籍的百中无一,能入籍的都是清白之身,这样的人根本算不上流民!”一直守在门口的郎鹏突然开口道。
在赵遵眼中郎鹏说好听了是倪太守借给他们的官差,说不好听了就是监视自己的眼线,他突然开口倒让赵遵有些意外。
“郎班头,那你说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郎鹏道:“据卑职所知,这些人的身份要么是流放途中逃亡的,要么是在中原获罪通缉无法生存的,来越嶲郡无非是想讨个活命。他们躲在最偏僻的边陲,干牛马不如的苦力,活到这份上,也不好逼人太甚了。只要他们不做出格的事,官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卑水县汉苗杂居,官府管理薄弱,没有正当身份的人大多集中在那里。”
赵遵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走,去卑水县走一遭!”
卑水县在邛都以西,群山环抱之中。郎鹏不知在哪儿弄来了几头毛驴,毛驴善走山路,道路崎岖,但三个人骑在毛驴背上却很悠然自在。特别是郎鹏,他的毛驴脖子上挂了一串花纹奇特的青铜銮铃,铃声悦耳在静谧的山中能传出很远。
“郎鹏兄弟,你这串銮铃很别致,恐不是汉地之物吧!”萧烈问道。
“是的,我母亲是越嶲郡最大的土著部落的首领,这銮铃是部族的信物,周边部落和附近的贼道听见铃声大多会给面子让出一条道来。”
赵遵奇道:“郎鹏兄弟的母亲是苗人吗?”
郎鹏摇头道:“我们这里自古没有民族之分,每个部落都有不同的图腾和崇拜,要细分起来恐怕光越嶲郡就有几百个不同的族群,但都被统称为土著,和汉人苗人有很大的区分。”
萧烈道:“你的母亲是部落首领,你的父亲是如何迎娶到她的?”
郎鹏道:“土著的风俗与汉民差异很大,以母为尊,首领统统是女性,都是上一任首领死前推选出来的,不传给子嗣。土著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只知道母亲是谁,不知父亲是谁。”
赵遵道:“那郎鹏兄弟为什么是汉人打扮,有做了邛都的总捕头?”
“我的父亲是邛都的郎家大户,汉人。他走货的时候遇险是母亲救下了他,二人结合生下了我。我九岁的时候母亲病死了,父亲才把我接到了邛都继承家业。可我哪会啊,没几年就把家业败光了,县里的老捕快知我熟悉邛都地形,又精通土语,于是收我做了徒弟,后来师父死了,我便成了捕头一干就是十年。”
终于他们遥遥的望见了卑水县城,看到它的那一刻,赵遵和萧烈都笑了,在中原内地只能算是一个占地很广的房屋院落稀疏的大村子,有几百户人家。
入夜前的村子沉寂安详,袅袅的炊烟,凝滞的街道显得不那么真实,倒像是在画里。
郎鹏道:“卑水县也是一个古县,但前些年毁于山洪,旧县址不能再用了,临时迁到了此地。这一带原是边境上的榷场,苗疆的药材、酒拿到这里和汉人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因为方便贸易,商铺搬来之后就不愿意走了,形成了今天的景象。”
进了县城,三个人顿感气氛有异,天还没黑透街上一个行人没有,买卖铺子一律关门上板,街上时不时有巡逻的差役和土兵出现,一个个神情紧张,看赵遵的眼神也怪怪的。
“郎头!”一个捕快认出了郎鹏跑来给郎鹏打招呼。
“陈括,你们干什么呢?又和苗民起冲突了?”郎鹏警觉道。叫陈括的捕快说:“郎头,要是起冲突能不跟您汇报吗?”
“那你们如临大敌的干什么?”
陈括道:“这几日县里出了大盗,三天之内盗窃了十三家商铺,因此……”
“胡闹!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不把贼都吓跑了,还怎么抓贼!”
陈括看了看赵遵和萧烈欲言又止,“快说!”郎鹏一瞪眼,陈括赶紧说道:“这贼偷第一家之后,我们就布下人手去抓了,可全县的差役还有几十名土兵都用上了,这么严防死守,贼仍从容作案,一天比一天猖狂。”
郎鹏感觉在上官面前丢了面子,怒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瞪眼盯着让他偷啊!”
陈括很是委屈:“郎头,我三天没合眼了,弟兄们都盯在街上,一夜一夜风平浪静,可转天一准有店铺丢东西!”
“我就不信了!贼还会飞天遁地不成?分明是有人偷懒耍滑!”郎鹏是一郡的总捕头,对待下属一向严格要求,见卑水县官差失责十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