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人们穿衣还需用布票、最时髦的衣着是中山装的时期,他就穿着长袍马褂、手提鸟笼,招摇过市的在北平大街上穿过。
面对街上人质疑的眼光,他还不在意。
看到相识的熟人,他还会像清朝遗老那样,打千行礼,怪模怪样,令人瞠目结舌。
事实上,这身扮相正是《茶馆》中的松二爷。
就是这位黄宗洛大爷,把角色带到生活里,不分时间和地点。
有人笑他矫情、嘚瑟,他却不置可否,将娘娘腔老太监、吝啬怪异的老地主等上百个龙套角色演的淋漓尽致。
他也因此被成为“龙套大师”,堪称配角演员中的“奇迹”。
“浔子,想演一人物,不太好演,这不回来取经吗?”夏淳导演笑着,“你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给年轻人传授一下经验。”
“我哪有什么经验啊,要不,浔子,你跟我卖酸梨儿去?”
这段故事,江浔知道。
当时,焦菊隐导演拍摄电影《龙须沟》,黄宗洛在其中饰演一个卖酸梨的老头。
这個老头的戏份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台词的。
拍摄时,焦菊隐导演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高,他要求演员们能将浓郁的北平特色与基层风格演出来。
焦菊隐导演的高要求难倒了黄宗洛,怎样才能将这个卖梨老头演好呢?苦思冥想不得解后,黄宗洛只好请教焦菊隐导演。
焦导给他支了一招:“你去北平大街上找一个卖酸梨的老头,天天跟着他,看他是什么样的语言神态,然后模仿他。毕竟,还有什么比卖酸梨的老头更像卖酸梨的老头呢?”
焦导的建议令他灵光一闪。他果然去街上找了一个卖酸梨的老头,然后天天跟着人家后面观察。
这还不算完,他还在自己的家属院支了一个卖梨摊子,有模有样的卖起了酸梨。邻居看见了不禁好笑:
“怎地,不做演员改卖梨了?”
可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黄宗洛将现实生活中的感受带到了舞台上,那情形仿佛不是演戏,而是他本人的生活。
“您是说,还是得到生活里去?”江浔犹豫着问道。
“我啊,不象于是之,苏民,蓝天野,他们是天才,我没有他们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就只能苦干,笨干,傻干!”
哦,江浔明白了,“大爷,改天请您喝酒。”
“你别急着走啊,浔子,我还没说完呢……”黄宗洛还在后面开着玩笑,“你瞧,你媳妇儿都乐了……”
江浔拉着杨哲的手,杨哲的脸色通红通红的,“得,我明天得去拉板车了。”
两人上了一辆公交车,江浔就故意叹口气,“你可不能嫌弃我。”
“那我给你送饭去,你拉几天我送几天,管够。”杨哲伸出两只手夹住江浔的脸,“我瞧瞧,板儿爷长什么样儿啊?”
她正说着,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杨哲站立不稳,一下就扑进江浔怀里,江浔顺势就揽住了她的腰。
“松手。”杨哲红着脸看看四周,可是却又笑着调笑起江浔来,“您看,您这模样,也不象个板儿爷啊。”
象不象,首先得从衣服上打量。
丁志诚的工地上,有一四十多岁的大叔,丁志诚就每天给人家五块钱,让他把板儿车借给江浔一个礼拜。
“大叔,干脆您这一身行头,都给我了得了。”
哦,大叔看着江浔的牛仔裤与白t恤,犹豫了,“怎么,老刘,这一身配不上你?”丁志诚胳膊底下夹着一包,他用包扇扇大叔的肩头,“那我再给你二十块钱,脱吧。”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大叔麻利地脱下自己前胸后背破了几个洞的老头汗衫,又摘下自己的草帽子。
“得,您这毛巾一并搭上,还有您这鞋……”丁志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差把人家大叔的内裤给扒下来了。
哦——
江浔接过来,一股刺鼻的汗味直冲脑际,差点就把脑仁给熏坏了,他长出一口气。
得,他猛地把这汗衫穿在身上,又套上大叔那灰不拉唧的裤子,穿上那双底子都快断了的拖鞋。
“这个戴上。”丁志诚戏谑地把一顶几乎千疮百孔的草帽子给江浔扣到头上,顺手又把那条几乎能顶得上一袋子尿素的毛巾搭在他的肩膀上,“好了,这下齐活了。”
这光有行头可不行,大叔还给江浔作了简单的培训,三轮和自行车车把的用力不一样,自行车的车把活,而三轮的车把较死,骑三轮时,车把你得刻意的去用力,而自行车拐弯时不用使力自然而然的就拐弯了……
还有,骑自行车是用平衡力来掌方向的,骑三轮车是用手臂力来掌方向的,骑三轮车时要把注意力放在手上就可以了……
“老刘,你们平时在哪集合?”眼瞅着江浔还在练着,丁志诚就象要把一位地下党同志送进白区一样,兴奋地问道。
“一般都是在铁路货运站,家具店,信托店门口儿趴活儿……”老刘还是不习惯自己一身上下的干净,口里说话都文明了许多。
“那成,就到信托商店,成吗,最近的……”丁志成发动起车来,“嘿,浔子,成了吗,你自己个跟上啊……”
这大热天的,等江浔骑到时,浑身上下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也终于看到了在这个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一帮人——板儿爷。
”板儿爷“大约是只有北平,而且是老北平才懂的名词。
”爷“在这里不是指辈分,是尊称;老北平管有点地位的人叫“爷”;如有钱的叫“款爷”;过去做买卖的,管潜在的主顾也叫“爷”。
在21世纪前,北平还没那么多汽车,货车也少,但城市发展,需要物流,这时平板三轮车显示出独特的优势,普通的运货,搬家,都需要平板三轮车。
北平人管平板三轮车叫”板儿车“,蹬平板三轮的叫”板儿爷”。
此时从事这种职业的,一般是20-40岁左右,干的是力气活,装车时帮着主家搬,蹬车,卸货时再帮着运。
干这行的没点力气不行,蹬车也要有技巧,看着简单,但不好干。
“您跟谁一起搭活儿,我这兄弟初来乍到,别让人
再给欺负了?”
丁志诚的担心很有道理。
从事这行的,不少按北平话说都是”老炮儿“,他们对北平城里的道理极其熟悉,知道所有的胡同里所有的小路;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那种文化水平不高,长期待业,甚至进过“局子”或下过大狱出来;没有一技之长的一个特殊群体。
“奎勇,你看那个。”刘大叔就指着一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孩子心眼儿不错,就是爱喝酒,离了婚,让媳妇儿给甩了,嫌他没钱,就一姑娘跟着他过……”
哦,江浔看着这位。
脚蹬拖鞋,裤脚儿怕被脚蹬子链子刮着,别着一个小夹子。
这时间正是吃饭的时候,这位就拿出一馒头干啃着,啃完却又掏出一酒瓶。
“下酒菜呢?”丁志诚问,这手里就一酒瓶,也没有什么菜啊。
“您且看着。”姓刘的大叔故意卖着关子。
只见这位奎勇也不知从哪摸出一块水果糖,嗯,嘬一口,喝口酒。
江浔已经想到,象这样的重体力劳动者,等活儿或者吃饭的时候肯定都喜欢喝上几口,至于下酒的东西可能从来不讲究,但是今天真是开眼了,第一次见有人拿着水果糖喝白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