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听的愣住了。
苗昂温也听的愣住了。
“谁?顾……童祥?”
他用力的眨大着眼睛,看向投影仪上那个秃头的老东西。
顾童祥的照片是马仕画廊艺术家主页的专题照。
临时用用。
终极版本会等他去欧洲后,和画廊内的艺术总监聊一聊确定一下职业规划,再针对所对应的目标客户群体,才能正式的选定最好的形象风格。
顶级画廊在手下签约画家的个人形象问题上,是从来不会马虎的。
买画的大客户从来都不是单纯为了作品付费,人家也是在为在作品上签名的那个人本身在付费。
画家的样子关系到了画廊的整体形象气质。
确定手下的签约画家们,在镜头面前上是否能够上相,就像是给要去参加比赛的赛马修马蹄。
永远是马虎不得的。
这里投入的每一块钱,都是在引导着客户为他创作出的每一张作品,多付十块钱。
要是画家本人太丑。
嗯……画家毕竟不是演员,其实倒也不是像那位大金塔修复项目里的田中正和所理解的一样狭隘,非去做个整形手术啥的。
“丑”一点倒也无妨。
甚至像林妙昂这种充满了风霜雨雪侵蚀的感觉,仿佛是一颗斑驳老松树的也蛮有特色。
他虽然样子很“可怖”。
但这样造型的如果在马仕画廊里混的不错的话,广告部门的同事甚至会推荐他去拍一些时尚杂志的身材大片。
就为了展示这种艺术家身体的斑驳感。
比如画廊和欧版的《esquire》有长期的合作。
欧美版本《时尚先生》的很多期都有个特殊封面,有点像是性转版的《花花公子》或者《阁楼》杂志,往往都是一位不穿衣服的男艺人。
但和《花花公子》不同。
在时尚界,女人裸体没准算会被扣色情刊物的帽子,但男人秀身材往往就是艺术。
能接到《时尚先生》的封面约稿,在欧美是非常有超级逼格的。
往往都得是好莱坞准一线的大腕,世界拳王,大艺术家,或者贝克汉姆这个量级的足球巨星。
怕就怕画家的气质太上不得“台面”。
在社交酒会上拉出来溜溜的时候,大家都懒得搭理的那种。
画廊卖画永远卖的是画家的个人形象。
客户讨厌这个画家,也就会讨厌他的作品。
近年来。
是会有大收藏家因为得知毕加索玩的实在太花,在女人一道上堪称“声名狼藉”,又是60岁老头子勾引未成年少女,又是和女学生上床的,而把毕加索的作品完全排除到自己的购买清单之外的。
卖不出去画,
这画家签来的再便宜,再如何节省成本,可花出去的每一美元,同样都是毫无意义的沉没成本。
说手下画家的屁股就是马仕三世的脸,可能有点夸张了。
顾童祥的秃头,关系到画廊的钱包,更是严重也关系到经纪人汉克斯本人的钱包,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超级画廊可以在任何方面精打细算,却永远不会在营销上省钱。
再说了。
马仕画廊是有大量的高端奢侈品代言项目的,从墨镜到手表,都有绑定的公司。
要是整的跟土狗出街一样。
马仕画廊乐意,人家客户方面也是要造反的!
仅仅是这张画家主题页面的照片。
汉克斯原本就是打算把顾童祥打包快递到魔都或者银座去拍的。
韩国不考虑。
顾童祥脸上褶多的都像是老包子一样。
咱就真行行好,真别考虑走韩潮的小鲜肉形象路线了,挑战客户们的审美底线了好吧。
汉克斯随便想象一下,顾童祥有一天万一真混出头了,搞个亚麻色烫发,穿着紧身内裤,在摄影灯前秀身材,跨界拍时尚大片的样子——
呕!
虽然说秃头老年人就不能秀身材是政治不太正确的。
虽然大家对艺术家造型的接受能力普遍比较高。
但最好最好,也不要整天刺激客户们呕吐的欲望。
遗憾的是。
顾童祥在这段时间有好些事要做,还想看着家里的画铺,怕豪哥那里出意外。
拍摄计划没有成行。
汉克斯才退而求其次,联系了一位正在巴厘岛度假,和马仕画廊的亚洲分部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人像摄影师,周末临时过来出个差,给顾童祥暂时拍个专题照顶上去。
他的身材正好和顾童祥相仿,衣服也是由他带过来暂用。
等顾童祥去往欧洲,正式到岗以后。
经纪人准备再申请笔专项款,为老爷子做一个专门的形象设计,从头到脚改造改造,顺便请裁缝做几套bespoke啥的。
顾童祥这段时间,往脑袋上干了那么多瓶生发剂。
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趁着这段时间,争取再把头发给养回来。
汉克斯觉得这边的艺术摄影师的专业能力,现场条件也不行。
顾童祥却觉得满意的飞起。
包括差旅机票的钱,光这几张照片就花了画廊1600美元呢。
顾老头从来都没有拍过这么帅的照片。
投影仪上的这张照片,是那一天拍的一大组各式照片,老顾觉得最满意的一张。
他恨不得周末去公园找大婶们玩,打鸟的时候,把照片贴在雷克萨斯的挡风玻璃上,走到哪里,炫到哪里。
无框的摩托眼镜——又硬又拽。
阿汤哥开飞机的那种a2型皮质飞行大夹克——又硬又拽。
卡其布长裤和矮筒工作靴,内里在有一条有些斯文败类性质的白色正装衬衫点缀在其中——还是tmd又硬又拽。
连手上带着的理查德·米勒的手表,都要56万刀。
快顶的上阮理事的那套房了,还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当然。
这装扮不是他的,这表肯定也不是。
汉克斯甚至不能为顾童祥随便找块表凑和一下。
因为马仕画廊和赞助商有排他协议,所有签约画家拍主页的定装照时,不允许佩戴任何竞争公司的手表。
而赞助商厂家的表都太贵了。
顾童祥肯定是买不起的,内部价也不行。
顾童祥的级别远远离酒井一成这种,签约就有全套赞助商产品系列双手奉上,女艺术家的话,还有大量的珠宝,让他们任意挑选的高等级画家差的远。
这块手表是经过和厂家沟通后,从曼谷的大皇宫购物店里调货过来,由店员用手提保险箱携带。
拍完照就要拿回去的。
当得知手上带着的东西,会价值一辆最新款的法拉利的时候。
顾童祥的小心脏都很没出息的扑通扑通跳了半天。
生怕给磕了碰了摔了的。
不过人靠衣装马靠鞍。
老顾觉得连他自己,都变得又酷又拽了起来。
此刻——
全场无数人静静的望着被放大到300英寸的大投影幕布上,顾童祥背靠着座椅,二郎腿翘的老高,手指扶着额头,斜看向镜头,笑的邪魅狂狷的样子。
“顾童祥?”
“顾童祥他妈的是谁啊?”
“好像在仰光河边开画廊的,这是第一次选,就选上啦!”
“是刚刚拿个海明威读的装逼犯?我操,这老家伙真是从头硬装到底啊,内幕吧,这要是没内幕,我不信。”
那位火云邪神老大爷难接受非常这个结果。
他就是那位在内比都搞壁画的老桑。
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这次有戏呢。
难道……他最终还是输在了不够装逼上了?都是秃头,凭什么这老瘪三能选上,我选不上。
莫非,下次来,他也得牵只孙子过来才行!
可惜,他没有孙子,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抱只小柴犬,代替一下。
“别乱说话,老桑,他孙子顾为经是……”还是有人听到了内幕消息风声的,和他咬耳朵,“这顾童祥反而才是附带的那个。”
“这样?”
“听说过子凭父贵的,这爷爷占孙子光的,少见哈。”
……
苗昂温觉得人生很幻灭。
怎么可能!
他入会不都已经是板上钉钉,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么。
退一万步说。
输给顾为经他都能理解,无非就是顾为经后面的利益链条太大,角力没角过。
可——输个顾童祥,这算哪门子事呢?
苗昂温忍不住探出头去看。
他隔着人群,视线穿过整个礼堂议论纷纷的人群,望向另一边的角落。
所以人都在议论个不停,指指点点,连顾为经都在拍着顾老头的肩膀,似乎在迫不及待的和爷爷分享着此刻的激动。
只有顾童祥不同。
顾童祥,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哪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腋下夹着一本书,整个人静的像是一尊伫立在纷纷嘈杂中的卓而不同的宁静雕塑。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句话,顾童祥似乎真的不是嘴上装装而已,他现在明明已经成为了本次美协选拔最后的赢家,却依旧是能保持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似乎我一生中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跌宕起伏的波折,这样的事情,很好,却也已经不再能掀起我心中的波澜和涟漪。
就像腋下的那部书名——
顾童祥,他就是一座伫立在非洲的青山,如何风吹雨打,都不会动摇一下。
这老头是真的从骨子里的拽啊!
苗昂温看着任凭大家怎么指指点点,主持人在台上欢呼,都平静到连眼皮都一眨不眨的顾童祥几妙钟。
最终,他无力而颓然的靠回了椅子上。
“老顾,老顾,缓缓,缓缓,回神,回神,深呼吸,别光着在那里美了,主持人叫你上台上说话呢。”
顾为经用力的拍打着爷爷的肩膀,心中稍微有点慌。
这人不是坏掉了吧。
顾童祥呆呆的望着台上他的照片,整个一动不动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已经完完全全的听的傻掉了。
噫!
我中了!
大爷我中啦!
何止是苗昂温觉得人生很幻灭,顾老头也认为人生真的tmd的幻灭不定哈。
做好预期管理很重要。
苗昂温本来觉得,这个名额肯定是自己的,结果一出来打了个水漂,整个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顾童祥本来也觉得,这个名额一定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单纯就是陪陪孙子,混混镜头,跑过来当师爷的。
结果到头来。
咦?
老子咋就成县长啦!
顾童祥同样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五十年啊,五十年啊,他曾经最大的梦想,不就是跑到国家美协里,混混公家橘子吃么!
结果他跑过装着装着逼,莫名就实现了。
顾童祥好比帮朋友买彩票,结果彩票没中奖,他顺手买了瓶汽水结果发现上面拉环写着“一等奖五百万”,然后还真的给兑出来了。
整件事都透露着鬼知道怎么回事的离谱。
他已经被巨大的惊喜玩弄的坏掉了。
木呆呆的像是个大玩偶的样子,一动不动的。
“唉唉唉,别吓人,老顾你还顶的住吧。”
顾为经拧开椅子上的矿泉水,准备拿过来往爷爷的嘴里灌。
啪。
手腕被顾童祥抓住了。
顾童祥嗓子眼里“嗝”了一声,深深的吐气,整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像是两条幽幽的火焰在燃烧。
“老顾?什么叫老顾,老顾是你能喊的么,没大没小的。”
顾童祥站起身。
他一昂脖子,拍了拍衣领:“管教你还不爱听,要多和爷爷学着点!”
“我,大画家。”
顾童祥在市立小朋友们的鼓掌声中,迈着拽到六亲不认的步伐,好似古代出征的大将军一般,迈步就往领奖台上走。
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不装了,摊牌了。
咱就是大画家。
“呃,说明一下,这个结果,咳咳,是由整个美术协会的全体同行一起做出的,不是我个人的决定……”
黎副会长离开主席台前不停的咳嗽,想要从这件事情里,把自己摘出来。
顾童祥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呢。
这么好的装逼机会,他这辈子以前都没有碰上过,他已经爽的都麻掉了。
“嗯,既然大家抬爱,让我来讲讲获奖感言——”
顾童祥一屁股把还在那里挣扎着磨磨蹭蹭洗自己的黎会长从主席台边挤走,捋了捋头发。
“那我就来给大家讲讲,什么是艺术家的硬汉精神。”
苗昂温已经失魂落魄的从礼堂的后门的离开了。
顾为经却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看自家老头装了足足45分钟的逼。
然后跑去本地的一家酒楼开吃。
按照惯例,每年新成员入会,协会的高层们是要给他在很好的饭店准备一顿欢迎宴,再拍一个合照什么的。
酒楼都定好了,那天去的理事却很少。
顾老头却胡吃海塞的很开心,甚至吃着吃着,都哭了。
顾为经有些唏嘘的看着这一幕,他本来想陪着爷爷直到晚上,却忽然接到了阿莱大叔打来的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