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钟。
顾为经下意识想要躲开,躲到旁边去,就像刚刚那样蹲在吧台的另外一侧。
其实没必要这样抱在一起的。
吴琴莱有多大可能性在阿莱大叔把他控制住以前,胡乱的开枪?
他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又在期间。
那么倒霉的就被乱飞的子弹击中?
“两个系数相乘,这应该不是一个多大的数字,被子弹击中的概率,至少不会比老顾同学偷偷少给阿旺喂饭,被它跳出来给了一套猫猫拳的可能性更大,嗯……这么一想还是蛮危险的。换个例子,应该并不比闭着眼睛,穿过一条马路,恰好遇上泥头车更加危险。”
顾为经脑海里想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他知道。
他真正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因素,不是因为概率学,不关乎枪手、阿旺或者泥头车。
也与勇气或者危险也都没有任何关系。
它只和人的道德有关。
顾为经不是一个多么圣人品格,讲究男女界限的古板道德君子。
必要的情况下。
人家孟老夫子还在古文里里讲过呢,嫂嫂掉在水里了。
在这种时刻。
要是旁边的小叔子这时候拘泥于男女大防,还在那里扭捏做态,就他妈的根本不是人呢。
可就如同谈论绘画作品时,永远绕不开的那个终极的探讨——
这是一个关于心的命题。
如果你的心没有动。
就好比是《新少林五祖》里,李连杰饰演的浓眉大眼的洪熙官给邱淑贞吸允被飞镖射中的伤口毒素一样。
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堂堂正正。
就差直接把“正人君子”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但如果你的心跳的跟擂鼓一样。
口干舌燥,鼻尖冒汗。
身边被女孩身上的气息所包裹环绕,手臂紧张的不知道应该要往哪里搁。
那么哪怕只是眼神不经意间的接触。
他都有一种对于自己的不够忠诚的羞耻感。
在感情上。
顾为经绝非是一个尺度有多么大的人。
就像在和胜子确定关系的那一刻。
他便当着对方的面,老老实实的删除掉了和莫娜过去十年,从小到大的聊天记录。
尽管。
他知道那些都是些很好的,很有纪念意义的回忆。
尽管。
他同样知道,酒井胜子也许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
顾为经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了解自己。
因为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在感情这件事上,顾为经一点也没有他外表表现出来那么果敢干脆。
相反。
他很是个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人。
顾为经性格如此。
所以。
他就特别小心的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犹豫,黏黏糊糊的迟疑空间。
和树懒先生聊天时,说的很清楚。
爱情不是去餐厅点餐。
今天主厨为你上的主菜是温泉玉子饭,你吃到一半,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吖!今天是疯狂星期四,隔壁炸鸡店里有一刀的原味大鸡块!好耶好耶。”
于是。
你决定吃完后,出门左拐,再跑去买一份原味鸡。
一边强撑着胃硬炫炸鸡。
一边回家。
真正虔诚的美食家,只会点自己能细细品尝,完全消化的了的饭食。
否则。
这既是对温泉玉子饭的不尊重,也是对于吮指原味鸡的不尊重。
树懒先生非常强调的提醒过自己了,好感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东西。
在爱情上没有,也不可能有时间管理大师的存在。
因为好感一旦被发展成为爱情,就像是被打火机点燃了的窗帘。
它就是不可控的东西。
它可以像是疯长的野草般,在一个人内心里滋生,可以让一个人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向着断掉的吊桥飞奔。
另外。
女孩并不是美食。
酒井胜子不是永远会上桌的温泉玉子饭,蔻蔻也不是每逢周四都会要打折的吮指鸡块。
就算真的形容成美食。
她们也都只会是,你这一辈子里,无比幸运的在一百年里恰巧正确的某一天,恰巧正确的某一小时,恰巧正确的某一分钟,恰巧正确的走进某一家店里。
所有幸才见到的一期一会,一生一次的秘制料理。
卡通片《中华小当家》里一掀盖子,就会立刻闪闪发光的那种。
你点到一半,三心二意的又跑去隔壁买鸡块。
最后的结果就是。
通常是你的温泉饭也没吃到,原味鸡也卖完了。
伱永远的错过了获得幸福的机会。
你以后的一生都会沉浸在悔恨和遗憾里。
痛恨自己的三心二意,最终只能随便去哪家街边小店里,随便点一些什么,凑合着捏着鼻子一起过日子。
人这一辈子。
能够拥有一次圆满的爱情经历,是多么的难得?
“永远要明白,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a还是b,硬币落下时,希望的是正面,还是反面。”——树懒头军师此般说道。
顾为经不希望在胜子看着他说:“我只爱你,你也只爱我,对么?”的时候。
他的眼神会有片刻的躲闪或者逃避。
所以。
蔻蔻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
可就像苗昂温一样。
顾为经也知道了蔻蔻在哪里兼职。
他却犹豫了半天,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他只是希望蔻蔻每天在夜总会里上班的时候。
阿莱能跑去私下里保护一下她。
除此之外。
顾为经不想自己过多的介入到蔻蔻的生活之中。
蔻蔻这样酷的女孩子,人家也不应该需要他来在旁边指手画脚。
如果不是今天,阿莱大叔发现了苗昂温一脸阴冷的跑了过来,顾为经是不会出现的。
他的选择有点残忍,也有点不道德。
但有些时候。
真正的想和一个人划清界限,没准,你就是需要一两分能够硬下心来的勇气。
如果你不准备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对方。
把她用力的赶走。
对自己是一种负责,对人家也是一种负责。
“放心啦,我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耳边传来轻声的呢喃。
顾为经回过神来。
蔻蔻正在看着他,蔻蔻的眼睛和胜子有几分神似,漂亮的那种神似。
但是并不一样。
没有胜子的大,也没有酒井小姐那种亚欧混血,亚洲人的黑色和拉美裔那种有点浅的棕色混合在一起的。
有点微微发紫,像是丁香花一样非常梦幻的色彩。
蔻蔻的眼睛颜色和他的一样。
但是很亮。
茉莉小姑娘的眼睛也很亮,但比起蔻蔻来,还是有所逊色。
她的目光,总有一种清清透透,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感觉。
蔻蔻的手指俏皮的挠了挠他的耳垂,对顾为经眨了眨眼睛。
这一瞬间。
顾为经想起了曾听树懒先生为他读《小王子》的相关材料时,读到有飞行员夜间驾驶着飞机穿过北非的沙漠,遇上了引擎在空中熄火。
熄火的飞机像是幽灵一般,无声的滑过天空,直到一座绿洲出现在地平线上。
夜色以严酷而肃穆的寂境将这片土地占领。
天空上连一丝风也没有。
不见火光,不见人烟,不见任何可以参照的地标。
只有那片清清透透的水塘。
它明亮的“如同制玻璃的工人桌上的一块碎片”,它是无尽沙丘上最亮的所在,反射着万千星辰,像是世界在它身上投下了倒影。
飞行员下意识的控制着失去动力的飞机向那里滑翔而去。
他特意写明。
那时自己绝非是想要靠着水的比热容高,借助湖面经过白天太阳长久的照射后,晚上会出现在水面上大型上升热气流的现象,从而维持着飞机更多的滑翔时间。
“任何人看到我看到一切时,他们就会懂了。沙漠夜晚中前方出现了一片水晶,一片玻璃,一片湖。而你很可能再过几分钟就要死了。那是一种宗教神启般的超越体验。这种时刻没有人会想起什么‘寇蒂斯c2型夜间飞机紧急迫降指南’或者,最近的一个非洲部族是不是在200英里以外,这样的事情。”
“你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近一点,再近一点。”
顾为经看着近在咫尺的,蔻蔻小姐清清亮亮的眼睛。
他竟然有一种巨人一般,俯趴在沙丘上,看着日月星辰从绿洲水波间的倒影的感觉。
近一点。
再近一点。
两个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近的仿佛可以贴上。
树懒先生所读的那篇故事里,飞行员一边机械的重复着在空中发动活塞发动机的步骤,一边驾驶着飞机向着那片绿洲飞去。
飞机仿佛大鸟一般,从潭水上滑掠而过。
当它即将和它的倒影在波光粼粼水泊间,热烈的融为一体的那一刹那。
他最后一次拧动钥匙,拉动操作杆。
随着腾的一声。
震动传来,那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引擎奇迹一般的发动成功了。
飞机再次获得了动力。
飞行员向轻盈的鸟一样,将它拉向了天空。
就在顾为经和他的倒影,快要在蔻蔻小姐清澈透亮、波光粼粼的眼波里挨上的时后。
顾为经也摇了摇头。
他侧了下头,用眼神制止了蔻蔻。
拍了拍她的手臂。
整个人向后,退到了吧台的另外一边。
蔻蔻眼里那种亮亮的神采慢慢地消失掉了。
她看懂了顾为经转瞬之间,以及心里的无数种心思变化。
蔻蔻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吧台里。
吧台外。
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那对相隔咫尺的年轻男女,互相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
外面两位助理间的气氛却丝毫也谈不上罗曼蒂克。
如果不理解世界上有什么样气氛是浪漫的反义词,那么看看此刻吴琴莱的脸色就好了。
他整个绷紧的似一张即将被拉断的弓弦。
吴琴莱盯着阿莱大叔。
从额头到下巴,都缀满了汗水,死死的,牢牢的盯着阿莱大叔。
他手指压着的扳机在轻轻的颤抖,似乎随时都将超过出厂时预设的6.9磅的击发力度,从枪膛中射出致命的子弹。
阿莱大叔却悠闲的仿佛跑来看秀喝酒的啤酒客,把玩着手里银亮狰狞的“玩具”。
“做为前辈,在这里指点你一下,下一次在拿着枪隔着东西威胁别人,或者对付有防弹衣的目标时候,请确保要把手里枪膛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换成披甲弹,或者至少要用钢芯弹。这样你的威胁才会有足够的说服力。”
“在使用手枪的时候,子弹的种类,往往要比枪重要的多。”
在刚刚蔻蔻把顾为经抱在怀里的时候。
阿莱大叔这里已经继续开口了。
他笑笑,“或者更简单,随身带一把更大一点的枪,比如说我的这款0.50口径的沙漠之鹰。强大,高效,声音极大,在你想要真正震慑什么人的时候,简直好用极了!你是需要这样一把武器。”
“我不骗你,你可以拿去试一试。绝对好用。”
阿莱大叔真的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足有一般小姑娘脸那么大的手枪来。
“你想干什么,别动,把手放下,立刻!否则我要开枪了。”
傻子都知道。
酒吧里哪个人真正的威胁最大。
当阿莱大叔忽然从衣服的什么地方,也摸出来一把手枪的时候。
吴琴莱已经不再敢有任何犹豫了。
他立刻掉转枪口。
紧紧的指向看门人。
“嘿?别冲动,小心走火,这是我第二次提醒你了。calmdown。”阿莱大叔把手枪平托在粗大的掌心。
他没有握住枪柄。
这一次,却也没有听对方的话把枪放下,或者把手举起来。
“好好说话,别威胁人?你难道觉得,自己看上去很有威胁力的样子么?”
“割裂感,记得那瓶酒么。”
他弹了一下身边的酒瓶。
“拜托,你穿着名牌西装,打着温莎结的领带。还像港片警匪电影里一样,单手拿着枪呢!你有没有发现,哪怕在电影里,这么拿枪的小喽啰,命中率全都低的可怜?”
“我现在距离你大概十五米,你信么,我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我能躲开你的子弹。”阿莱大叔愉快笑呀笑,“别误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快过子弹。当然,我不是闪电侠或者金刚狼,只是快过子弹不容易,比你开枪的动作快,这就太容易了,并不需要是闪电侠或者金刚狼。”
阿莱大叔忽然不再笑了。
他瞥了吴秘书一眼,似乎已经将他完全看透了。
“你应该是开过枪,让我想想,在那些玩乐性质的射击场里?西河会馆么?打固定靶还是运动飞碟,嗯,应该是固定靶,包括今天在内,总共射击了不到100发子弹的样子吧。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差不太多。”
“毕竟是豪哥的手下,你可能不会缺朝活人射击的狠劲儿,但很多小混混们都没有搞清楚有杀人的狠劲儿,和有杀人的能力是两码事。你知道普通人打十五米外,手枪移动靶的首发上靶率是多少么?”
“应该比你以为的低的多,低的非常多。”
他想了想:“我曾经读过一篇美国联邦监狱的内部暴动调查报告。一名越狱犯出奇不意的抢夺到了一名狱警的配枪,然后和另外一名狱警对射。就在比这狭窄的多的走廊里,只间隔七米,双方共开了9枪,结果一发都没打中。”
“我甚至可以给你一枪的机会,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打,我严重怀疑你能不能打中我。”
“大脑。”
阿莱大叔用手指点点太阳穴。
“心脏。”
他又拍了拍胸口。
“颈椎或者第四到第七节胸椎。”阿莱微微低头,手指从头后抚过,把自己的脖子展示给对方看。
“你最好确定,自己一定能击中这三个地方之一,再开枪。”
“只有这三个地方,才能瞬间完全解除一个人的战斗能力。因为当保镖的讲究使用和威胁程度相对应的武力,被人开枪射击,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的雇主,都是最高等级的威胁,你开枪,我也就会开枪。而当年测试时,我打15米移动靶的命中率是再74%到79%之间徘徊。”
“这是特指击中致命区的命中率。”
“我们两个对射,统计学上说,你的境遇应该不算太妙,当然,你也可以赌一赌,没这准你有四分之一的机率,来得及开第二枪。”
吴琴莱死死的咬着嘴唇。
“深呼吸,小心走火,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在提醒你了,因为我唯一能想到的,你对我最大的威胁就是走火。瞄准着打没机会,流弹就说不定了。上战场的人,没有谁能和运气为敌。”
“你看,我之所以耐着性子,和你讲这么多。不是因为你对我有威胁,而是你对我没威胁。威胁低到我不忍心杀你的地步。你刚刚没有对着小顾先生开枪,这做的很好,非常的不错。因为一旦你对我或者老板开枪了,我就必须要回击,我一回击,你就死了。”
“多冤枉?完全没必要对吧。”
阿莱大叔没有再笑。
他语气非常认真的说道:“所以,大家都是当助理的,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保持冷静,ok?”
吴琴莱脸色发白。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手拿着枪站在舞台中央,仿佛是一只无助彷徨的鹌鹑。
“小顾先生,蔻蔻小姐,起来吧,吴秘书是个聪明人,没有关系的,这里很安全。”
阿莱大叔朝吧台那里笑笑说道。
顾为经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从耳边听见神奇的阿莱大叔竟然也掏出一把手枪出来的那一刻,他紧张的心就完全落回了肚子里。
他相信阿莱大叔的战斗力。
同样有枪的他和苗昂温的那个律师助理,两个人完全就不再同一个维度上。
完全是梵高和幼稚园小朋友之间的差距。
听听看门人和对方说话的口吻,也和大师教训小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阿莱大叔真威风!
顾为经前所未有的觉得,他每个月给对方开的那几百刀工资,每一块钱,都是那么的物超所值。
不行。
纵然阿莱大叔不在意,人家也没啥花钱的地方。
回去也必须要狠狠的给人家涨工资。
“没事了,蔻蔻。”
他站起身,想要拉起蔻蔻。
蔻蔻没要顾为经的搀扶,自己从旁边站了起来。
从刚刚开始。
她似乎就在特别的和顾为经保持着距离。
脸上也没有了那种无时无刻都流溢着的俏皮笑容。
不过。
蔻蔻望向只有两位拿枪的助理站着的酒吧大厅。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阿莱大叔手上的那把他最爱的“沙漠之鹰”之后。
蔻蔻迟疑了片刻。
快速的扫了一眼后面的员工通道半开的大门,蔻蔻小姐又俏俏的伸出手,拉住了顾为经的衣服,把他往回拉了拉。
“很好,我要带我的老板离开了。”
阿莱大叔向着顾为经走去。
“你——”吴琴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莱大叔反而皱了皱眉。
“唉,小哥,你看上去脸色真糟糕,这样不行,我必须要确定你的情绪足够稳定,以防发生不确定因素。嗯……你应该需要这个。虽然不是法国货,但基础的用来定定神还是可以的。”
他顺手拿起旁边嗅过的那半瓶残酒。
然后反而向着吴琴莱的方向走了过来。
“为了表示我没有恶意,我会把我的枪收起来,然后再慢慢的向你走过去。”
阿莱大叔似乎已经完全相信自己掌控了场面。
他竟然就这么又把那支沙漠之鹰,插回了衣服里,然后举着酒杯,慢慢的,慢慢的,向着吴琴莱走去。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我的动作一定比你快,枪声一响,我们两个就要死一个了。你要清楚,你对我没有威胁,否则你已经死了。你也要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否则你也已经死了。”
阿莱大叔的声音有点像是哄小孩。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对方手里的那把枪。
也看都不看还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的苗昂温一眼。
他的气场太强了。
苗昂温刚刚觉得他可笑。
现在,却连喊痛喊的大声一点,都不敢了。
看门人就这么一步,一步,一步的向着吴琴莱的方向走过去。
十五米。
十米。
七米。
五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