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蔻带着顾为经绕过由两个连在一起分别写着“上等东夏彩绘瓷盘,全场5500缅币\/支”和“精品翡翠镯子,买三赠一”的集装箱组成的围墙。
就拐进了后方一大片空地中。
目之所及,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仿佛是某种属于衣物的“万国博览会”。
不过是垃圾回收站版本的。
裙子、外套、牛仔裤,桌布,箱包,沙发的织物面料,从工厂流出的库存布料。
带包装的,不带包装的。
……
“反正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旦凡和纺织品有关联的物品种类,往往就都能在这里找到。”蔻蔻指着那些拉着隔离带里,一个个堆的足有几人高的织物堆,“前提是你有足够的耐心的去仔细挑捡,或者说……翻垃圾。”
衣服垒的像是农村晒粮食的谷场。
也散发着酷似下大雨后某种久久没有人打理,又经过太阳暴晒后,发酵、发芽和发霉三种反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里的货都是些从城里各种服装回收车间搞来的旧面料;那些没有按时交管理费的集装厢档口的库存,还有大量从大街小巷,人们收购废品的时候,一起收来的二手纺织品。”
“它们中明显有价值的部分,会被人回收其他的摊子上售卖。但不是谁都有耐心过来翻点清理,没有人想要的,太脏的,因为一些原因卖不出去的,最终全部都会堆积在这里。”
蔻蔻小姐指着警界带边的小马扎上。
正聚在一起打牌的几个大爷。
“我不知道现在这里怎么样,小时候过来的时候,这里有两种购买方式。”
“要不然商量好,每五件500缅币。包括大货车的上面破了洞的防水布,再到破了洞的蕾丝内衣,不论大小。只要是连在一起的,就都算是一件。要不然就是拿一个塑料大盆,一盆500缅币,只要你能装在这个盆里的,就都可以带走。”
蔻蔻向顾为经介绍道。
“我妈妈是一个失败的舞蹈演员,却是一个蛮有想法的好裁缝。那时我姥爷破产了。她告诉我,如果你想用美元的预算买到真正的香奈儿,那么你应该去品牌店。如果你想用缅币的预算买到真正的香奈儿,这种地方就是你的不二选择,而且,你也很难有其他的选择。”
“哦,不瞒伱说,你可能不信,我童年记忆中的美好时光,有不少都是在这里过的。”
蔻蔻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夜晚。
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子夜。
她把一支大大的塑料盆顶在脑袋上,跟着拿着手电筒的母亲,在这些织物组成的海洋间游荡。
这些垒的极高的衣物堆,对于那时的小女孩来说,俨然像是真正的山丘。
她们两个就是想要在山丘之间,捡到狗头金的寻宝人。
“美好时光?”
顾为经望着这些破破烂烂的二手衣服。
他忍不住轻轻蹙眉:“这种地方能买到香奈儿么?”
“你没理解——”
蔻蔻深深的望着顾为经。
她看到男生眼中的怀疑,蔻蔻忍不住想要揪揪他的手,跑过去拿一个盆顶在脑袋上,带着他一起去“淘”衣服。
蔻蔻想要告诉他。
真正取决于在你的记忆中,这些时光片段到底能不能算的上是美好时光的决定性因素,永远不在于你是手里拿着一万美元,逛素万那普(注)的商店,还是握着几个紧巴巴的硬币,翻臭哄哄的旧衣服堆。
这里面的乐趣仅仅只在于,跟你在一起的,陪在你身边的到底是谁。
(注:国际机场名,泰国机场王权免税店的香奈儿专柜,传说中是亚洲区比较好配货买到经典款式包包的地方。)
蔻蔻的手都习惯性的伸出去了,忽然又僵了一下,把手放了回来。
“香奈儿其实不好说啦。”
话到嘴边。
蔻蔻临时改成了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
“看运气喽。”
蔻蔻抿了一下嘴角,“这种地方的要点在于,你要相信自己能捡到真正的宝贝,就像砸开一百个海蚌颗粒无收的时候,你必须要想象着,下一颗蚌壳里会给老娘吐出漂亮大珍珠来,否则,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你翻捡这些脏兮兮的烂衣服呢?”
“母亲告诉我的秘诀就是,她每次来到这里,都把这当成了过去在曼谷留学,逛的奥特莱斯购物店。只要你愿意发挥想象力,本质上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在奥特莱斯,你买到的可能是库存12个月断码的普拉达高跟鞋,在这里,没准是库存12年乃至120年的。”
“她在这里找到过一大块品质很好的柞蚕丝面料,只是被蛾子弄出了几个洞而已。我人生中的第一条小礼服的裙子,就是妈妈用那块面料给我做的。有些时候能找到一点好看的蕾丝,上等的亚麻布料。虽然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过香奈儿,但有一次,我们曾找到了一个装破烂衣服的旅行箱。”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破衣服和杂志,但那个箱子,把它收过来的人,没有认出来,它实在太古老了,那是路易威登1887年生产的旅行提箱。”
“我妈妈认为那是正品,她很笃定的告诉我。那一定是某位英国任命的总督,或者跑来访问的公爵夫人曾经用过的东西。”
“酷。”
顾为经渐渐的搞明白这种事情乐趣所在。
和他在书画公盘投标的时候,捡漏捡到了一幅19世纪的名贵油画,从而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完完全全是一码事。
只是这种好运气不是每次都能碰见。
能遇上一次,都算是老天爷愿意罩着你了。
他后来又转悠去了好几个类似的艺术品交易的盘口。
那里面的藏品,大多数都是很常见的东西罢了。
“不过,我们今天不是跑来掏衣服堆的。这些二手旧衣服就算其中有些值得购买的东西,你在买回家把它又蒸又煮,该洗洗,该泡泡,最后再拿紫外线灯都通通照一遍之前,最好别穿。”
“毕竟,你永远都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收过来的,它们的上一任主人是谁。”
蔻蔻歪了一下脑袋。
“可能是公爵夫人,就有可能是得了疟疾拉肚子拉死的乞丐,也可能公爵夫人的手提箱落到了拉肚子拉死的乞丐手中,这种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她对待脱衣舞酒吧里,那些来路不明的裙子内衣时,绝对不贴身碰。
就是小时候在这里学到的人生经验。
“好了,我们跑过来的目标,不是来捡到隐藏在这些衣服山之中,被主人疏忽丢掉的香奈儿的。跟我过来,这边后面是专门处理前面市场里,长久卖不出去的库存货的地方,它们至少都是新的,嗯,大概率是这样的。”
蔻蔻拉着顾为经。
走到织物堆旁边,专门被清理出来的一排小摊位处。
摊位上拉着横贯铁丝。
铁丝上面用衣架挂着各种款式的衣服,地上摆放着两盏小台灯,夏日夜晚的小飞虫,在小台灯氤氲出的光线中,漫无目的的飞舞。
……
这个夜晚注定会成为顾为经人生中的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去酒吧。
第一次生气的拿酒杯砸人。
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
第一次只隔着一只电话的距离,近距离的面对豪哥这样的黑道教父。
第一次来到夜晚的集市,也是第一次陪女孩子挑选衣服。
莫娜和顾为经一起去过不少地方玩,坐过摩天轮,去过海洋馆,喝过冷饮,打过街机,看过电影。
但他们并没有一起挑选过衣服。
珊德努小姐私下里认为。
穿着打扮代表了一个女孩子的脸面。
衣服既能表现出一个女人的气质,也代表了一个女生的独立性。
尤其印度的传统文化里。
男人往往穿着很现代潮流,西装,牛仔裤什么的。
随便穿。
但是女性的穿着规矩很多。
一个女生穿什么,有没有穿衣自主权,对身体能不能自由支配,要不要顺从父亲或者丈夫的命令,往往就能代表着她在家庭里的地位的高低。
前面的那些事情。
莫娜仍然把能把它归类到男闺蜜,nb,青梅竹马的男性友人这个大分类之中。
但穿什么是否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女为悦己者容啥的。
则完全是进入到下一个领域之内的事情了。
那是应该和“男朋友”而非“男的朋友”讨论的事情。
顾为经不了解莫娜的想法。
他现在只觉得,女生们挑选的衣服时迸发出的热情,真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爱美天性。
她们对待服装的耐心。
完完全全不会因为是在旗舰服装店,还是在子夜时分的廉价夜市小摊,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连蔻蔻这种急性子的女孩,也一个模样。
“诺诺诺,买够三件送一件,这两件衣服,你觉得哪一件更好看一点?”
二十多分钟后。
蔻蔻小姐把一条牛仔裤交给顾为经。
然后,她左手拎着一条红色写着“girlsjustwanttohavefun(女孩喜欢找乐子)”的斑点直筒半截袖,右手举着一条粉黄色的碎花连衣裙,依次放在胸前,展示给他看。
“嗯,裙子好看一点,简约系的感觉。你穿着更好看点。”
顾为经斟酌着给出建议。
“呵,老土了吧,这裙子穿上去,太老气了,只会让我看上去像个老阿姨的。再说了,这裙子的腰线收的太低了,会显的我腿短,这种裙型是给o型身材的姑娘穿的。姐姐好不容易有一双长腿来,穿低腰线裙子太亏了,你会觉得低腰的小短腿老阿姨好看么!”
蔻蔻拧着眉,怼了顾为经一下,在嘴里哼哼着。
对男生的时尚鉴赏能力,表示怀疑。
“嗯,旁边的那个短袖也不错,上面的碎斑点,有点波普艺术的感觉,显的有活力,可能更好看一些。”
顾为经急忙亡羊补牢中。
“诺,我觉得也是。下次教你一个乖哦。”
“以后跟胜子小姐一起逛街的时候。人家问你她穿哪件衣服好看,这是一个陷阱题。”蔻蔻俏皮的说道,“正确的答案是,穿哪件衣服都好看。选你自己爱的那个。”
“嗯……你真觉得这条碎花裙子好看?”蔻蔻小姐又左右对比瞅了两眼,有些狐疑的问道。
“陷阱题?”
顾为经察言观色了一下。
“学的蛮快的,但这次不是。”蔻蔻鼓了下腮。
于是,顾为经点点头。
“先都拿着,我再挑一下好了。”
蔻蔻把两件衣服全都堆在顾为经的怀里,又跑到摊子旁边奋战。
“看看夹克,看看夹克呗,那边的区域都是6000缅币一条,料子可顿实了呢!”
看摊子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大爷。
放下手里的扑克牌,溜达了过来,他从怀里拿出根烟递给顾为经,被他摇头拒绝了以后,又凑到了蔻蔻的身边。
“6000缅币一条?你这都是卖不出去的尾货啦,别唬人别唬人,你这里的东西也就3000缅币的价格。而且这个天,穿夹克也太热了。”
蔻蔻露出了小虎牙,对大爷的说辞表示怀疑。
“姑娘,你不懂了,我这可都是大品牌的进口‘尖货儿’,再说了,女生穿夹克好看的很呢,显得端庄。”
大爷脸色丝毫不红,信口就开唠,“穿上就懂了,舒服着呢,这料子透气,一穿一个不吱声。再说,你要实在想要,咱价格不也是可以商量着来么?”
大爷蛮眼尖的,他打量了一下蔻蔻身上的快要托到地上的酒吧红裙子。
“生意不好?”
他抽了抽鼻子。
“唉这世道啊,这年头大家谁挣点钱都开始不容易了,小姐,多买几条,给你打个七折,4200缅币一条嘛,我和你说,我家这料子啊,真的可——”
蔻蔻的脸色变了。
她沉默了片刻。
转过身。
从小包里拿出今天酒吧里两位外国客人打赏的几张一美元的钞票扔到摊子上。
蔻蔻在顾为经怀里抽出那条绣着小花的碎色连衣裙,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们走吧。”
突然之间。
蔻蔻仿佛就失去了逛街挑衣服的所有兴致。
只留下好好的谈着生意,却不知哪句话说错了的大爷摊主,愕然的站在原地。
沉默了几秒钟。
他才像想起来了什么,猛的把那张美元举在眼前,对着台灯看。
“奇怪,是真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