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都是命,有什么值得言说的?”嵇恒淡淡的扫了胡亥一眼。
胡亥在屋中走了几步,似在酝酿话术,最终只得冷哼一声,道:“你这人一肚子歪理,我说不过你。”
“不过你也莫得意。”
“你现在是一个死了之人。”
“我父虽将你保下了,但在外界人眼中,你已是一个死人。”
“因而这段时间,你是不能出去的,院子四周,也会有人秘密盯着你。”
“你莫要惹事。”
胡亥出声叮嘱了几声。
嵇恒没有回应。
只是扒拉着头上身上的沙土。
见状。
胡亥眼露不悦,冷笑道:“你现在已不在狱中,过去那些酒肉,你就别想了。”
“不可能了。”
“虽然会有人给你送食,但绝不可能出现酒肉。”
“伱将就着吃吧。”
“也就在狱中,我同情你,不然就你的地位,就没可能吃到牛羊肉,更不可能喝到酒。”
说到这。
胡亥面露一抹傲气。
嵇恒这么有才的人,还不得仰自己鼻息?
不然他甚至可以断嵇恒口粮。
嵇恒想在咸阳生活,也必须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然则。
嵇恒态度依旧冰冷,只是简单点了点头,道:“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可以走了,我有我的规矩,没有酒一切休谈,至于吃穿用度,我并不太在意,粳米鱼肉也好,树皮草根也罢,不过都为填饱肚子。”
“只要想活命,办法总比困难多。”
“若真无路可走......”
嵇恒话语一顿,在胡亥身上停顿几息,最终笑着摇了摇头。
胡亥面色一僵。
不由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他自然是听出了嵇恒口中的深意。
嵇恒的才能,他还是认的。
而且嵇恒对天下形势,看的十分透彻,虽没有明确给出解决之法,但却直言大秦之疾在始皇。
始皇自不可能轻易做出转变。
然嵇恒却可以。
他若是调头反秦,甚至都称不上是调头,嵇恒本就是六国之人,以嵇恒之才华,只要逃出咸阳,无疑是虎归山林,不知会在天下搅出多少事端。
一时间。
胡亥心中有些发毛。
他轻咳一声,连忙道:“酒肉虽不能保证,但日常饮食还是有的。”
“这你大可放心。”
“不过,你能不能对我客气一点?”
“我再怎么说,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
嵇恒淡淡的扫了胡亥一眼,道:“救我的不是你,是你父,他其实并不想救我。”
“不管想不想,终究是救了。”胡亥急道。
嵇恒不置可否,缓缓道:“我‘死’了,只是没‘死透’。”
“在世人眼中,我嵇恒已是一个死人。”
“而这正是你父想要的。”
“我之所以活,并非是他想救我,而是他需要‘我’这种人存在,‘我’是可以被替代的,只不过因为我过去的身份,他并不希望,‘嵇恒’继续活着,因而我最终被‘坑杀’了。”
“我现在的活着。”
“是以一个‘死人’的身份。”
“而嵇恒是死了!”
胡亥皱了皱眉。
他感觉嵇恒这番话很绕。
不过他大致听明白了,父皇救的是有远识的‘嵇恒’,非是过去那個燕国贵族‘嵇恒’。
因而燕国贵族嵇恒必须死。
但那个有远识的‘嵇恒’可以活。
嵇恒站起身,将赭衣上的沙土,彻底抖落干净。
随后扭了扭脖子脚踝,今天被木枷跟铁钳,捁了足足几个时辰,不少接触处都被磨破了皮。
等身上沙土清理的差不多,嵇恒举目望向了屋外。
似在等着什么。
胡亥顺着嵇恒的目光朝屋外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禁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等人。”
“等谁?”
话一刚说出口,胡亥似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凝声道:“你在等我父?”
嵇恒没有回应。
胡亥眉头紧皱,他拘谨的看了看屋外,心中有些不安道:“你这是不是想错了?我父的确救了你,但不可能来看你的,你们之间身份地位悬殊很大......很大。”
胡亥觉得嵇恒有些太高看自己了。
如果父皇真看重嵇恒,又岂会将大兄禁足?
嵇恒在狱中讲课数次,父皇也就去过一次,而且从不主动过问,世上有这种重视情况?
只是嵇恒这煞有其事的模样,让胡亥心中有些打鼓,也有些不敢确定,他不是赵高,猜不透始皇的心思。
而且始皇的确下令救下了嵇恒。
胡亥盯着屋外看了一阵,丝毫没听到外面有动静,撇嘴道:“你这次恐是说错了,我父一天日理万机的,哪有心思来见你,留你,充其量就是惜才,也仅此而已。”
“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见嵇恒没理睬,胡亥自讨个没趣。
他没有继续在这待着,跟嵇恒吩咐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不多时。
便有几名士卒进来。
这是给嵇恒准备的餐食,还有两套粗布麻衣。
嵇恒淡淡的看了几眼,而后把目光停在粗布麻衣上,低声道:“布衣卿相?”
最终。
他还是摇了摇头。
嵇恒收回目光,淡淡道:“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入仕非我意。”
他而今已调整了心态,既然死不掉,那就顺势而为。
不过不会再去出仕。
过去的九世,让他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
一旦入了局,便半点不由人。
他现在对大秦有一个通彻认知,加之有九世经验在身,他自信能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天下。
他径直走到门口,而后坐在门槛上。
静静感受着秋风拂面。
他在等。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人一定会来。
亦如对方知道自己在等他。
他们虽未见过面,却好似已交谈过许多次。
枯坐一宿。
嵇恒最终并没有等到。
他皱了皱眉,似意识到什么,眉宇舒展开来,心态也放松下来。
他的心态前面还是发生了变化。
多了几分急切。
嵇恒轻笑一声,信步进到屋中,不再在意有人来否,没有去洗漱,穿着那身赭衣,直接躺在榻上,和衣睡去。
他就一懒散闲人,何故忧心天下事?
不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