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我爹会把人都杀了,没想到除了王佐,其余勋贵只是夺爵,倒是文武官被杀了好几百。”
五月的陇川府衙里,面对朱瞻壑的这句话,江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归还是需要人办事的,况且你觉得夺爵的惩罚很轻,但这已经很重了。”
“原本能富贵几百年,被他们这么一折腾,除了故里的宅子和田产,他们便不剩下什么了。”
“以陛下的脾气,这些人连带后代恐怕都再也没有走上庙堂的机会了。”
江淮唏嘘一声,同时也对旁边坐着的张渤海、高观说道:
“这里就我们四个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王纪这群人死有余辜,他们贪墨的钱粮也被朝廷重新调拨回来了。”
田间,许多百姓正在劳作,他们的鞋子被放在了田埂上,人穿着廉价的粗布衣干活。
“陇川铁路还有一百七十五里,我希望接下来这一年时间能好好的将铁路修建好,实现陇川直通小西洋贸易市场的目标。”
与他一起坐在车里的,除了亦失哈外,还有户部尚书的郭资。
“这样回本的速度太慢,倒不如去买国债,但现在国债也不发行了,我们便是有钱也没有花的地方。”
不过由于天下工程繁多,百姓多能打工赚钱,所以增加的倒也不算多。
“就是吃喝玩闹的地方。”朱棣回答干脆,听得朱高煦一阵无奈。
“如此一来,百姓得了好处,朝廷也同样,唯有私盐贩子亏了钱。”
“沿海和内陆的多处盐场都在朝廷手上,现在铁路修通后,运输的成本便降低了下来。”
一盘围棋,朱祁钺能悔棋几十步,而朱棣却一步都不能。
那二十三位勋臣用爵位换了一条命,但他们的权力与金钱都被剥夺。
“嘘!”
“田都卖了,那村民去城里做工吗?”朱高煦继续询问,老农也跟着回答:
郭资双手合十作揖,此刻马车也停了下来。
“私盐想要杜绝倒是简单,就是看盐怎么贩卖。”
单凭一个铁路工程,便养活了数百万人,而整个北方人口至今也不过才三千八百余万。
“宣他进来吧。”
“您且问,但凡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您。”老农拿了钱,自然要办好差事。
最终在洪熙七年六月初十,徐增寿得到了他晚到十九年的公爵,不过这次不是追赠进封的定国公,而是原本属于徐辉祖那一脉的魏国公。
老农说起南边的煤矿,当即便兴奋了起来,不断的说着在煤矿里挖矿多么多么好,自己儿子才去几个月就攒了小十贯,打一年工快赶上种十年地了。
“逾制……”听到这两个字,朱高煦这才开口道:
可以说,整个顺天府内老老实实种地的,基本都是三十往上的人。
朱高煦由浅到深的询问,老农闻言也道:“这个我不太知道,我没读过书,但听我儿子说,买一亩地等二十几年才能回本。”
他兴许不高兴,但他的几个子嗣却十分高兴,只是不知道他的子嗣又能不能如他这般懂事识大体。
王瑄常年带兵在孟养、木邦、缅甸等宣慰司镇压不服管教的土司,王涣是西厂官员,所以朱瞻壑的身份并不容易暴露。
一时间,户部那边的行政开支瞬间减少了十余万贯。
“请一位前来问问。”朱高煦抬了抬下巴,示意亦失哈去请田间干活的人。
不过在许多人眼中,他们被夺爵并不奇怪,毕竟他们之中许多人的功绩根本就达不到封爵的程度。
老农见状也被吓了一跳,他这辈子还没有几个乡绅对他行礼呢。
“若是朝廷提高赋税,将现在的十税一改为二十税三,那这些田地得好多年才能收回成本啊……”
“不敢不敢,乡绅既然无事,那我便去种地了。”
“这北京的田,大约多少年才能回本?”
那老农上了岸,亦失哈就从怀里取出一枚钱递给了他,瞧他喜笑颜开的模样,估计不是十文就是一百文面额的新钱。
“城里、镇上,基本都去打工去了,不过现在打工也不好打,基本都去南边的房山挖煤去了,那里工价高,就连我儿子……”
财政搞不好,北方的工程一停,北方的经济虽然不至于回到一开始,但提升的空间便注定被锁死了。
朱高煦皱眉看向自己父亲,朱棣见状也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钺儿喜欢学我,我这有时候把俺说了玩,这小子便学去了。”
类似朱高煦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毕竟自大明迁都北京后,北京的田产和宅院便成为了硬通货。
“好,这不错!”听到庆典,朱棣脸上露出笑容。
朱瞻壑太子的身份在陇川府只有江淮、高观、张渤海、王涣、王瑄几人知道。
朱高煦假装感叹,老农闻言脸色一变:“提高赋税……额……嘿嘿……”
“当下朝廷的盐税每年是七十余万贯,若是依靠铁路来运输,那大概可以增加到二百万贯左右。”
老农的话倒是道出了国债的受欢迎程度,不过现在朱高煦也不敢再继续大发国债了,毕竟必须要修建的铁路就那几条,其它要么修不了,要么没必要。
亦失哈也不含糊,当即从中选了一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农。
朱高煦对老农作揖,这让郭资和亦失哈等人纷纷紧张跟随他作揖。
吩咐了二人后,江淮便与朱瞻壑说道:“陛下还没有下调走你的旨意,既然如此,你就暂时担任府衙的仓攒吏。”
“主要还是行政开支太大,如今随着铁路不断竣工,铁道兵马司也在不断地扩编。”
可以说,在老农的描述中,京城四周的许多城镇乡村基本都是依靠农业、冶铁、挖矿、制造机器等工弄业为主的生活,这也是当下整个北方百姓主要的生活环境。
“老先生你说你是王村的,不知道这王村每家每户有多少田,若是我想买,能买到多少。”
虽说现在吏员将目光投向了朝廷的工程,但这总比从百姓头上拿钱要好多了。
“这倒是,我活了那么多年,从永乐十年到现在都很清明,很少有吏员敢明目张胆要钱了。”
对于这个提议,朱高煦没有过多考虑便点头同意,并下发了旨意。
他被夺爵,那开国六公爵便只剩下曹国公李景隆了。
他们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常服,虽说看上去依旧像是大户,但总的来说是百姓能够接触到的那种。
朱祁钺见状,当即与朱棣询问道:“太爷爷,这庆典是什么?”
虽说明代房价没有宋代那么畸形,但比起洪武年间十几贯就能在京城买一间二进出小院的房价来说,洪熙年间的京城二进出小院已经达到了二十贯左右的价格。
看似没增长多少,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货币增加情况,这实际上已经很快了。
可以说,北方的经济严重依靠朝廷的财政,一旦朝廷停下北方的建设,那北方上百万家庭就会失去收入来源。
趁他还能在陇川待着,多与他教些世俗东西也是好的。
“这边臣算过,以铁路为根基运送官盐,那官盐价格可以下降到私盐的程度,而且经过改良,官盐比私盐的口感要更好。”
朱高煦做出了超越时代的事情,可大明朝的生产力却还没有彻底跟上。
“乡绅称不上,我们不过是刚刚来北京的小门小户罢了。”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短须,随后询问道:
一场案子过后,国公仅剩七位,侯爵十八位,伯爵三十位,三分之一的公侯伯爵被一扫而空。
“此外,官学之中小学阶段的教习也不断随着学子增加而扩招,以朝廷眼下的赋税,实在是入不敷出……”
洪熙六年的癸卯案虽然被处死的人不足两千人,但被牵连的却有二十二万人。
唯一令人吃惊的,便是魏国公徐钦被夺爵的事情了。
不过昔年永乐年间的山寿、黄俨等贪污甚重的宦官都被朱高煦派人抓走处死,为此朱棣到现在还十分生气。
“此外,油与酒也是一样,只要合理运用火车,每年朝廷光从油、酒、盐三项就能再增收三百万贯左右。”
“唯一有些不好办的就是茶业,毕竟茶业除了南直隶的江北一带可以走铁路外,其余都是在长江以南,甚至远离长江的地方,并不好运输。”
“朝廷的晒盐成本其实也不过二三文,只是运费太贵,加上要价太高才卖不出去。”
他说的激动,朱高煦却不打断他,安静的做一个倾听者。
当下工部每年在天下雇佣近百万工人,这近百万工人背后就是近百万家庭。
徐钦不仅是徐达的长孙,也是朱棣的侄子,朱高煦的侄兄弟。
瞧到百姓的态度,朱高煦便知道直接税是行不通了,唯有间接税才能帮助大明的财政。
花卉、玩具、赛马、相扑等等娱乐经济在江南玩的热火朝天,这种事情在北方是很难想到的。
他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想看看百姓对于收税的态度。
“我欺负太爷爷?”朱高煦面露疑惑,最后将目光看向朱棣,朱棣咳嗽一声:“你来有什么事?”
事实上,许多人已经知道了朱瞻壑已经不在漠北戍边的消息,他们正在搜寻朱瞻壑的踪迹。
“那时我年少不懂事,嘲笑他们愚笨,后来渐渐长大才得知他们的不容易。”
走入养心殿内,朱高煦作揖跪下叩首,那高大的身材瞬间镇住了半年多不曾见他的朱祁钺。
“钺儿,你听听,伱那个皇爷爷来看朕了。”
“小兔崽子,你果然胆子小。”
在这场案子前,大明有公爵九位,侯爵二十五位,伯爵三十四位。
如此想着,江淮便开始安排工作,而陇川府也经过这一次清扫而变得干净许多。
朱高煦看着远处一边说笑,一边为田间小麦除草的百姓,脸上不免露出唏嘘。
起码他若是真心想收拾,这群人他还能收拾的动,而百姓一旦被逼得叛乱,那自己就很难收拾了。
他们不如江南的经济丰富多彩,在北方百姓还在因为衣食住行而得到保障而高兴时,江南早在洪武年间就开始各种娱乐类的经济。
朱高煦起身作势要下车,郭资与亦失哈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自上次他收拾了燕府派诸将算起,他也有大半年没来看朱棣了。
瞧他离去,朱高煦也没有立马回京,而是以不同的方法,询问了四周十余里的百姓。
“开支还是太大了,以现在的规模,即便五年后铁路大部分都竣工,并不再修建新的铁路,朝廷也得花十几年才能实现收支平衡。”
朱祁钺突然一句“俺”的自称把朱高煦搞蒙了,朱棣则是在他说出那个“俺”字的时候就捂住了他的嘴。
“好!”尽管知道王彦也参与的癸卯案,但由于他收受钱粮不过数千贯,加上朱棣也需要人陪,朱高煦便没有处置他。
只是瞧着那降低的行政开支,朱高煦并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
他折腾那么多年,起码把吏员贪墨的普通百姓的事情给解决了部分。
“嗯嗯,你可得帮太爷爷。”朱棣卖着惨,朱祁钺则是郑重其事的点着头。
午后的养心殿内十分凉爽,朱棣正在逗着五岁的朱祁钺,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能和朱棣下围棋了。
现在看来,百姓还是很畏惧税收提高的,毕竟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油业、盐业和酒业、茶业操持的如何?”
弥合南北必须要在他这一代结束,留给后人不是他的作风。
“儿臣,参见父亲……”
瞧着他们放在田埂上的普通鞋子,虽说这鞋子很普通,但放在二十年前,又有谁敢相信就连农民都能穿鞋干活呢?
“我记得当年在北平时,许多百姓都穿着草鞋,平日里穿着布衣,到了干活的时候舍不得穿衣服,把衣服脱了放在田埂上,干完活再穿。”
“请老先生过来,无非就是想问问这北京的田地情况,以此方便购买田地。”
拿着户部的文册,朱高煦眉头紧锁的坐在一辆马车上。
不过不容易是不容易,并不代表不可能。
“不过也不要紧,他还那么小,日后改正就行。”
“太上皇,陛下在外求见。”
他跟着亦失哈走上了官道,见到朱高煦和郭资后便行礼:“王村王二参见两位乡绅。”
当然,他自然是下不过朱棣的,不过朱棣也可以借此来逗他。
“三年前铁道兵马司不过才两万人,如今却已经十几万了。”
留下一句话,老农便回到了田间,继续自己除草的劳作。
这次的“癸卯案”是由陇川挑起来的,所以朱瞻壑的身份,估计也隐瞒不了太久了。
二十三个公侯伯爵被夺爵,剩下的数百名武官也被夺了散阶。
“沿海各地的一斤盐,朝廷官价是十五文,但私盐价格却只有七八文。”
“增收三百万贯,这便已经是臣能做到的极限了。”
朱高煦旁敲侧击,老农闻言也不假思索道:“每家每户也就三五亩吧,这几年购田的人甚多,我们一个村两千余亩地,基本被买了大半,剩下的你要买,估计得十几贯一亩,顶多能买二三百亩就没人卖了。”
“前来看看父亲与钺儿。”朱高煦回应,同时说道:
“北边的铁路应该还有一年半就能修通,届时我准备在出征前召海内外诸国藩属来北京庆典。”
“国初百废待兴,太祖高皇帝不希望百姓形成攀比之风,故此禁令。”
“如今在北京四周看,起码这些地方的百姓已经能穿上衣服和鞋来干活了。”
六月初,朱棣派王彦与朱高煦沟通,认为不可让中山王后嗣无爵,加上徐增寿累功足够,故此让徐增寿承袭魏国公爵。
这个时代的人身体很好,但只限于年轻。
这样的观念改变,也得益于江南纺织业的进步和发达。
虽说朱棣身旁还有朱祁钺这个小家伙,但自己身为人子,总归得来看看。
他瞧见朱高煦一身普通百姓的常服时还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并作揖:“陛下,太上皇有请。”
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盐酒茶油四项上,准备从这些商品当中收取一定数量的间接税。
朱高煦回头看向亦失哈:“把我的话记录在册,让殿阁和六部、六府、都察院重新编撰《大明律》。”
面对五十到四十不等的高工价,他们尚能喜笑颜开的干活,可一旦官营的大基建停止,他们就又得回去拿那每日十几二十文的民营工价了。
“多谢先生解惑。”
六月中旬,北京一带的小麦已经生长超过二尺了,水稻则是更高。
“而今天下太平安康,这些约束人的律法也该做出修改了。”
朱棣假装委屈的开口,朱祁钺一听就爬了起来,有模有样的作揖道:
“太爷爷放心,俺在这里,爷爷不会欺负太爷爷的……”
至于那些接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他们要么就是从吏,要么就是去对技术门槛比较高的一些工厂做工,收入也不算低。
在老农的话里,朱高煦也了解到了当下北京周围的一个情况。
面对江淮的话,二人没有开口承诺什么,只是作揖应下。
瞧朱祁钺的模样,朱棣立马对王彦吩咐,王彦见状也走出养心殿,亲自迎接起了朱高煦。
“我自帮助我父亲坐上那位子开始,便决定要让天下百姓都能穿得上鞋,能穿得起衣服干活。”
“俺?”
这些农田近水源处多以水稻为主,远离水渠的则是耕种小麦、大豆、花生等作物。
只是这样的繁荣是建立在不断大基建下的繁荣,一旦停下脚步,百姓们用不了几年又得回到之前的生活。
从这案子中众人都看出了如今的皇帝依旧是当年那个皇帝,他对官员依旧是那样的态度,如果触及底线,那即便是渤海出身的武官也会遭到屠刀。
老农附和一声,这让朱高煦松了一口气。
带着这类想法,朱高煦让亦失哈送郭资返回北京,而自己则是乘车前往了大明宫。
后继之君能否能对北方如他这般上心,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朱高煦不能赌。
他们没有接受过永乐年间的官学教育,只能在家里种地,亦或者等待南边矿场那种不需要技术含量,单纯出卖体力活的地方招工。
朱棣没有理会朱高煦,而是打趣朱祁钺,朱祁钺被这么一刺激,当即开口道:
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但朝廷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困难了。
正因如此,他才说朱高煦欺负他,朱祁钺也的确相信了他的鬼话。
老农的表情很尴尬,朱高煦听后便有了准备,轻笑道:“应该不会的,朝廷现在那么清明。”
郭资与朱高煦诉说着行政支出的问题,并补充道:
“陛下……”郭资作揖道:“您过于自谦了,当今天下,未曾听闻有穿着草鞋之百姓,便是山野村户,也能闲散时打几日工,买得几匹布几双鞋,更有甚者常年打工为生,便是连鞋子都看不上,开始逾制穿靴了。”
“内地稍贵,一斤盐官价二十几文,私盐价格则是十几文。”
“是”亦失哈应下,令身后的西厂力士将一条条指令记录,等待返回紫禁城再处理。
虽说朝廷在各地开设了医院,但每天前往医院的人并不少,况且许多病症根本无从下手,检查不出来也只有回家等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三人下了马车,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爷爷,您为什么欺负太爷爷?”
“钱粮的事情你来盯着,我比较放心。”
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常吃不饱饭的干活,身体早就积累了不少疾病,许多人能活到五十岁便已经算是高寿。
“那俺也能……”
得到这个爵位的时候,徐增寿已经五十有九,只是面对自家外甥发下来的圣旨,他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您真是……”朱高煦已经感到了后悔,自己似乎就不该把自己的大孙子交给老头子。
一时间,朱高煦便已经想到了朱瞻壑回来看到自家儿子一口一个俺时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