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王与王
他站在灯塔的顶端,四根苍白的柱子环绕在周围,像个露口的空袋子,海风急不可耐地往里钻,挤压着他的面庞。
史坦尼斯张开干裂的嘴唇,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感到口渴,嗅着海风里裹存的咸味和湿气就不由得拼了命地嗅,只想离水近些。
嗅得起劲了,一股海风鼓着气灌进他的喉咙。
“呕~”史坦尼斯弯下腰,干呕着,忍着喉咙的不适。
他将将跪在地上,却又折着臂膀撑起。
我是国王,史坦尼斯本能地直起腿,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
他抬起头,“这是哪儿?”史坦尼斯发问。
乌云密布,天雷隐于层云,悬挂在黑镜般的海上。
狭海吗?可笑,他迟缓地露出微笑,有些勉强,自己一生除了那么几次,鲜少踏足雷德温海峡以北,除了狭海,又能是哪……
他昂起头,看向远处,眼神飘散恍惚。
一艘船,漂泊如片叶,缓缓地沉没,坠落进破碎的黑镜。
史坦尼斯睁大眼睛,盯着那艘船。
宝冠雄鹿昂首挺立在船首,随风漂泊,扑打船身破碎的白沫像是拉拽住雄鹿的苍白小手,死死抓住鹿角,拖入海底他颤抖的身子停顿在了原处,恍惚的眼神也聚焦在了远方。
破船湾.“史蒂芬公爵,卡珊娜夫人母亲,父亲.”史坦尼斯嘴唇蠕动着,出于本能地呼唤,声音原本是低哑的,宥困于灯塔之内,但逐渐高昂,甚至传出了怨妇般的嘶吼,尖细绵长。
他好无助,他要逐渐失控,他的意识逐渐上升,低头看到的是四肢不停抽搐,张大口嘶吼的疯子。
冰冷的水砸在史坦尼斯的面盆上,像是头痛击冷冰的墙。
他哆嗦地清醒过来,昏暗的地牢里一炬火光将他和狱卒的影子倒映。
史坦尼斯想起来了,他在红堡的地牢,他输了战争失去冠冕的国王低垂着头,口中低吟。
狱卒摇晃着水盆,发出桄榔的声响,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你在说些什么。”狱卒面无表情,准确说是在黑暗里看不起嘴脸,只知道是个体型庞大的看守。
国王低着头,依旧在低吟着。
狱卒皱起眉,他凑近脑袋,想要贴近却直面上史坦尼斯的双眼。
清澈有神,在火光里熠熠生辉,宛若两颗明珠。
狱卒不由得后仰,两腿一个踉跄。
“陛下.”他口中吐露出单词,方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狼狈地站起身,故作掩饰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席琳史坦尼斯的眼前浮现出女儿,他呛出了女儿的名字。
乔佛里坐在铁王座上,抚摸着十字弓弩的机身。
珊莎站在一众女眷中,低着头,视线时不时上移看向王座。
玛格丽的手挽着自己的臂腕,与自己表现出的怯懦正相反,她的自信光芒万丈,王座厅几乎全部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但在一颦一笑间,玛格丽又总能将奉承和目光转移到乔佛里身上,一个上午给国王赚足了虚荣。
珊莎也陷了进去,总是会被玛格丽的一番言语挑动了情绪,跟着微笑。
让她不安且惊讶的是,这些微笑居然掺杂了真情实意。
她惶恐地颤抖,别人肯定以为是激动。
玛格丽及时地抓住她的手,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和这种眼神对视,她心里的那股惶恐顿时被压下去,珊莎露出微笑,心里充满了感激。
桑铎·克里冈爵士在一旁不知说了什么笑话,乔佛里在铁王座上捧腹大笑,笑声回荡在王座厅的高空,惹得众人纷纷瞩目。
珊莎抬起头,恰好看见了猎狗占据大半個脸的扭曲疮疤,那双不知见过多少死者生前最后面容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珊莎略微颔首,垂眼扬起嘴角,淑女见到英勇骑士时莫不过是这等神情,怯声怯气的姿态,一等一的羞涩模样。
桑铎·克里冈爵士别过脸去,珊莎却敏锐地捕捉到猎狗低咽喉咙的动作。
“爱是毒药,虽然甜蜜,但依旧能杀人,保持清醒。”
瑟曦王后的话被她记住了一半,后一段太过露骨,珊莎把它藏在心底,并不时常忆起。
“咣!~当!~”
众人纷纷抬头,唯有乔佛里独自摸着下巴,没有动容。
红堡钟声响起,这意味着国王需要起行。
珊莎环望四周,泰温不在这里。
玛格丽走上前去,扶住了乔佛里的臂膀,贴着他耳边低语。
珊莎盯着乔佛里的脸,只觉得国王的神情出乎地怪异,怪异的笑,怪异的平静。
乔佛里站起身,牵着玛格丽的手走下了铁王座的高台。
“泰温公爵为确保国王安全,已经事先安顿在大圣堂,请诸位跟随国王车驾,一同前去吧,一同.”大学士派席尔扬扬衣袖,对高台下的贵族说道。
珊莎迟疑地看向乔佛里,后者似乎没有任何意见,正低头爱怜地看向玛格丽,在外人看来只是对坠入爱河的年轻男女。
乔佛里低头亲吻着王后,自顾自地朝厅外走去。
珊莎皱起眉,她丝毫不羡慕玛格丽,只觉得一股裹着恶意的寒冷窜上自己的后脑,甚至有些战栗。贵族和女眷们窜拥着走出王座厅,找寻各自的车驾。
珊莎走入王后的车驾,一抬头便两颊发热。
瑟曦长长的金发披散在后背,脸上的神情似乎还意犹未尽。
“太太后。”珊莎连忙低头想要出去。
“帮我梳发,”瑟曦的声音带了点嘶哑,“就在这里。”
珊莎木讷地抬起头,迟疑了几秒,像块迟钝的木头缓缓移到瑟曦身后,拿起木梳。
胖狱卒跌跌撞撞地遛出了狱门,出门时还被监狱总管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罗根!”总管高声喊道,“这头半死的鹿交给你!”
罗根走进了牢房,手里提着油灯。
他用油灯对准史坦尼斯的脸,后者也抬头看向他。
方下巴和凹陷的颧骨,是史坦尼斯无疑。
而史坦尼斯只看到了张伤痕累累的圆脸。
罗根弯下腰,把油灯放在一旁,搓着手哈气。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
“认罪吧,陛下。”罗根将纸放在他面前,上面罗列着一系列史坦尼斯的罪行。
史坦尼斯只是低垂地看了两眼,哼了一声,“孽种和有罪者堂皇过街,王国法理无人过问,劳勃一死我就是他的第一顺位合法继承人,拜拉席恩只会在别人的土地上怒火燎原,从不会在自家的城堡里怯懦认罪。”
“我,”史坦尼斯抬起头,“不向有罪者臣服。”
罗根盯着史坦尼斯的脸,轻轻嗤笑着,他捏起纸,当着史坦尼斯的面,撕成粉碎。
史坦尼斯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是我唯一的国王,陛下。”
罗根低下圆圆的头颅,拜服在地上的草席。
“我会救您出去,”罗根轻笑着,“尽管狮子把地牢的守卫清理了一批,但自大是他们的本性。”
“你是谁?”史坦尼斯直起身,面颊有些不合身份地颤动,“若我出去,一定给你加官晋爵,封你为贵族.”
罗根站起身,留下一袋酒,“省着点喝吧,陛下。”
他走到狱门前,“您说得对,有罪者当死,等这些有罪者死了,新的有罪者又会进来,等他们都死了,您,我的国王,会是下一个入主君临的人。”
狱门打开,一切归于沉寂,但史坦尼斯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而快速的心跳声。
大麻雀手持着圣经,环望着房屋的四周。
米利唐握剑在里面检查一番,将麻袋朝里一扔,“男孩放这就好。”
他抬起头,看向大麻雀,“七神可没允许我们绑架儿童。”
“但七神教诫我们惩治罪恶,和纠正错误。”大麻雀回话滴水不漏。
米利唐没有多说什么,他将长剑收起,“接下来去哪?”
“港口,”大麻雀低声说,“靠近红堡的那一侧。”
港口的臭味在晚上里总是淡些,也许是浓重的黑夜掩饰了,米利唐骑着马载着大麻雀,在海岸的卵石土坡上悄悄地穿行,奔向红堡。
片刻过后,他止住马,“有守卫。”
不远处的土坡搭建了帐篷,金袍子朝他们走来。
“你们?什么人!”
他们的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声闷响,守卫应声倒地。
“某人不喜欢迟到。”
米利唐紧张地看着来人,几乎要抽出背后的长剑,却被大麻雀按住。
“按照您的意见,我只带了一位七神的骑士。”大麻雀下了马,向来人颔首。
来人打量了米利唐几眼,却并未言语。
“旧镇的教会与你”
“并无瓜葛,”大麻雀笑了两声,“我再三说过,被驱逐的信徒不代表被七神驱逐,旧镇的荣光早已腐朽,君临的圣堂也全是乌烟瘴气,这些,都需要纯粹的信徒治理。”
来人摊开手,“我嗅到了血腥味。”
大麻雀伸手拿起马鞍旁的布匹,交给来人。
米利唐皱着眉,他全程紧绷着,随时准备抽剑,奋力拼出条血路来。
来人略微打开布匹,轻轻点头,隐没于黑影中。
米利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转头问:“他是谁?”
大麻雀轻轻爬上马,“无名之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