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顶部,绿火点缀雪柱,火蛇吐信,像是要熔化脚下这白蜡。
塔的底座是一座礁岛,海塔尔伯爵的旗舰“旧镇荣耀号”停靠在这,随着骇浪剧烈晃动。
许多人把这事拿来叨叨,明里暗里指责旧镇老翁雷顿·海塔尔把旧镇舰队最大的舰船留给自己实在是愚妄之行。
而现在,多数人都闭了嘴。
尽管海怪云云的消息也传进了旧镇,不仅是贵族堡垒这些传言到处飞扬,就连旧镇街头的平民百姓也了解到青亭岛舰队被铁民召唤出的海怪袭击以致近乎全军覆没,仅有少量舰船逃出。
反倒是现如今,旧镇老翁的“旧镇荣耀号”成了河湾地最大的舰船。
旧镇居民抬头仰望,绿火未散,恐惧不消,高塔犹如白色的蜡烛,熊熊燃烧着象征战争与冲突的绿色火焰,而参天塔的主人,旧镇的老翁,学城的守护者,几乎没人见过的雷顿·海塔尔伯爵正扶着苍凉的白色城垣,遥望着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遍一遍扑向礁岸,粉碎,再扑向,再粉碎。
“海怪?”雷顿·海塔尔把贝勒传递上来的信丢进火堆,燃烧成灰烬,丝毫没有惦念兵员和舰船的损失。
疯女莫罗娅·海塔尔在房间里扶着长发,对镜梳妆打扮。
雷顿·海塔尔看着大女儿反常的举动没有动容,莫罗娅任何举动不必去揣测其中含义。
但是今天莫罗娅却一反常态,开门见山:“我要迎接能实现我们抱负的国王。”
雷顿走进昏黑的房间,把窗户打开,任由狂风往里灌。
浓厚茂密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无序地打转,雷顿拾起桌上的古老书籍,翻开其中的图册。
“大号的乌贼,之前也有人目击过,这样的海怪,玩得了一时,撑不得一世。”雷顿·海塔尔沉声道,不像往常一样对魔法的痴狂,此刻莫罗娅倒是看到几分曾经真正的高塔之主的模样。
雷顿抚摸女儿的脸颊,“你啊,梳洗打扮之后怕是要吸引走河湾地多少英雄的心.”他的眼里突然多了份怜惜,“这条路,历代海塔尔伯爵都知道苦,苦苦总结,苦苦钻研潮汐的规律,如今总算有了盼头,旧镇海塔尔却站在潮汐顶头,直面这其中的海浪风险。”
“他们不像您,”莫罗娅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他们懒惰,只有你勤恳。”
雷顿笑了,哧哧地笑,他摇着头,“我算什么,没有天才一样的女儿,也没有荒废政务的旧镇老翁。”
“潮汐此起此落,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潮头,”莫罗娅坚定地说,“攸伦·葛雷乔伊坐上了铁王座,即便是如日中天的阿提斯·艾林,也会俯首屈服。我见到了,您要相信我。”
雷顿没有答话,看着莫罗娅痴迷的模样,神情并无波澜,他转身,他沿着阶梯环绕着高塔,一步步往下走。
他腿脚已经不便,只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
雷顿低着头,每七层阶梯都要顿一顿,七神的七座神像立在一侧的壁龛当中,每走一步,都要接受天父、圣母、战士、少女、铁匠、老妪和陌客的审视。
天父的严厉与威迫他能忍受,圣母的大爱无私他能接纳,战士的抹剑威逼他能躲避、甚至对抗,铁匠的奉献他照盘全收,老妪喋喋不休他可以忽视,即便是陌客的苍白母马抵达他的身边他亦能安然翻越而上,踏上死亡溪流边上的小径。
唯独少女的天真让他失了神,雷顿有些后悔,他后悔让莫罗娅走上这条路,他还记得当初莫罗娅年少时的容貌和自信。
忐忑与自我审视弥漫了整条阶梯,直至走到一处小门。
雷顿抓住悬挂半空的钟,轻轻地敲。
“伯爵!”激动的声音立刻从门后传来。
小门打开,海塔尔的管家,他的年少好友,与自己叔叔杰洛·海塔尔同名的杰洛·维水,前者号称“白牛”,名震七国,后者自称“黑牛”,以此称号表示非那位年少时邂逅的盛夏群岛少女不娶。
于是他终身未娶,把海塔尔家族管家职位做成了守夜人军团司令。
“黑牛,”雷顿看着鬓发斑白的老友,“我要下塔,如你所愿。”
“七神在上!”杰洛扶住雷顿的手臂,只觉得软软的,“你看看,打猎不去,出海捕鱼不去,妓院寻欢不去,手臂也不沉了,身体也不硬朗了,你从没变得这么虚弱雷顿!我现在扶着屌撒尿,单只手就能干翻你!”
雷顿厌烦地摆手,“你快些把我弄下去吧!这里怪冷的。”
“再冷也没有上面冷!”
伯爵与管家,相互扶持,言语互相咄咄,一同下了高塔。
钟声敲响,从参天塔的岛礁,敲到离岸最近的哨兵楼,再敲到旧镇的街道,最后传到海塔尔城堡内焦急处理战事的贝勒·海塔尔耳中。
贝勒急忙出门,在他身后的还有执掌佣兵和陆军的“灰铁”加尔斯,以及刚刚丢掉整支海军的冈梭尔。
见到雷顿·海塔尔是在一间小书房里,旧镇的其余贵族聚拢在议事厅外,但海塔尔伯爵没有选择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坐在登塔以前最喜欢坐的沙发上,默然观望窗外飞雨,聆听着雨滴声背后,铁民长船被坚不可摧的旧镇守备队摧毁的声响。
“父亲!”贝勒看到他后,出声喊道。“父”冈梭尔和加尔斯刚想喊,却被管家杰洛无情地关在门后,锁上了门闩。
兄弟俩面面相觑,连父亲的半张脸还没见着。
贝勒看着杰洛的举动,吁了口气,坐在一旁的软座上。
“政务处理怎样?”雷顿问。
“有加尔斯和冈梭尔帮我,一切都很好。”
“夫人她怎样?”
“雷娅夫人身体安好,有旧镇的女眷陪伴,她不孤单。”
父子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贝勒打破寂静,“父亲,攸伦·葛雷乔伊击败了雷德温舰队,青亭岛伯爵他也消失无踪,恐怕.”
雷顿哼了一声。
二人又陷入沉默。
“父亲你”贝勒咽了口气,忍不住开口道:“你下来要做什么?”
“不是夺你的权,只是交代些事,过几天我还要回塔上。”
“什么?”贝勒攥起拳,声音虽烈但并不大,“旧镇军队召集了接近四万人,您不需要去看看吗?”
“还有旧镇的财务,非常时期的财库面临瘫痪你不需要去看看吗,我记得没有人比您的算术更好。”
“听说铁种还有海怪,他们占领了盾牌列岛,占领了青亭岛,河湾地的贵族女眷成了他们的盐妾,孩童青年成了斧下亡魂,只有诸神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全力进攻旧镇,高庭恐怕也支援不了人马,指不定他的下一步目标就是提利尔家族。”
雷顿听着长子分析时局,尽管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但内心还是默默认同。
“看来你处理的不错,就按你的来,铁种没有种,你焦虑什么?”雷顿说。
贝勒张了张嘴,话语戛然而止。
“你这时候上塔,”贝勒压着火气,“是不是有点过于不负责了,你可是海塔尔伯爵,参天塔之主,学城的守护者!”
“照我看你才是嘛。”雷顿临阵不乱,有条不紊地直击贝勒命脉。
“我!”贝勒张着嘴又不由得合上,他站了起来,“你来这里要交代什么事,既然要交代就快些说,毕竟我们可是忙人,忙着处理家主不愿意面对的政事军务财务,这旧镇比你懒惰不负责任的人可没有多少,照我看,天天在蜜酒河边撒尿讨论铁种入侵的孩童都比你勤恳!”
雷顿默默听完,这顿训斥让他想起莫罗娅的话,心中微泛涟漪。
“好,”雷顿低声说,“那就让你听听你的疯子父亲的交代,四万军队人数太多,只需要留存一万,其余人该回归农桑就回归农桑,佣兵该遣散就遣散,不要用太多人。”
“为什么?”
“不要逞强,要示弱,要显示出没经验,要显示出没财力,就好像是海塔尔征召了那么多人却无力承担其中财务的表象一样。”
贝勒紧锁眉头,“我没听到合理的理由。”
“合理的理由就是,”雷顿说,“再多的人也无法击败攸伦。”
贝勒微缩瞳孔,不可置信地望着雷顿。
“我们家族不善扩张,也不喜扩张,”雷顿说,抿了口桌上的茶,“我们家族向来擅长的,只有自保。”
“你就对我和加尔斯这么没自信?”
“如果是和史坦尼斯,和泰温,甚至和劳勃斗争,我相信你们的能力足以平定一切威胁,但这不是平常时候了,时代潮头在前走,你们还没看到罢了。”
雷顿像是乏了,“你替我去打发那些苦苦等待的老朋友,我要睡一会,”他站起身,“等到攸伦的实力展现在你面前时,我再告诉你接下来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