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淡道:“老先生,汝或并不知,贾珍逼死我娘,夺我家资,经户部和光武卫核定,共计折银三十八万两。
而宁府入不敷出资不抵债,库银不过十余万两。
宁府,又为朝廷敕造,非宁府私有。
故,经三司裁定,朝廷收回宁府及宁府库银,作价抵债偿还于琰。
其余差额二十万两,由荣府负责补齐。如今荣府偿付十万两白银,尚欠琰十万两。
老太太,政老爷,琰所言可对?”
贾母面色难堪咬牙不语,贾政面红耳赤略一拱手:“然。”
这是三司裁定,户部主持,光武卫清算的结果,谁敢否认?
否认就是不认可皇帝“圣裁”,贾敬已经被贾琰送进光武卫了,他们哪敢再以身试法,往贾琰的枪口上撞?
贾琰又面向贾代儒道:“所以,老先生,先宁国的家业遗泽、功业清誉,毁在贾珍和贾敬这对父子手上。
琰今日之所有,全系琰母遗留之家业,与贾族、与先宁荣二公,毫无瓜葛。
我不欠贾家一文钱,而是贾家欠我。
至于京师贾家的祖制,与我贾琰何干?”
说罢,贾琰再不停留,径入宁安堂。
阿昌赶紧将宁安堂厅门关紧。
贾代儒老脸发红,跺了跺脚,掩面而去。
贾母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老身说不让你们来,你们偏不听,如今可倒好,白白受人一场羞辱,敬哥儿还被送进衙门,你们还能说什么?!”
贾母带头就走。
贾政和荣府一干子弟紧随其后。
现在的贾敬早非当年的科场进士,武勋新贵。
他这些年在城外道观中修道渐渐魔怔,还养着不少仆从道者,一年靡费不菲。
贾珍死后断了银子的供应,他的道观也频临倒闭。
贾家这些旁系尤其是宁国公这一枝,一些人便暗中煽风点火,撺掇贾敬出头。
所以才借祭祖之机,闹将一场,要索银子。
……
贾家人离去之后,贾琰站在回廊下仰望阴沉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宁荣二公为大周功臣,至少在皇帝对武勋下手之前他是万万动不得他们的香火地。至于让贾家人搬迁,他也不是没动过这般念头,但冯紫英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雍熙帝心细如发,深谋远略,他变相将宁府抵偿给贾琰,不可能忽视了贾家宗祠的存在。
皇帝甚至连宁国的世袭爵位实际都没有真正收回,只是悬而搁置。
之所以如此,应当另有深意。
在摸不准皇帝真正意图之前,不宜妄动。
正在此时,俏丽的晴雯从抄手回廊那边一溜烟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俏面惊骇道:“少爷,宫里天使到了!”
贾琰心中一惊。
他还未及追问究竟,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已有十余锦衣绣刀威风凛凛的光武卫簇拥着一个年约二十几岁的太监昂首阔步走进宁安院,渐至近前。
内监上上下下打量着贾琰。
贾琰疾走下台阶来,拱手道:“在下正是贾琰,不知天使降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内监轻笑:“贾解元客气——皇后娘娘懿旨,贾琰听宣!”
……
傍晚,荣府。
荣庆堂上。
贾母坐在高台上犹自羞愤不已:“得亏老身把玉儿许给他,还又刚送他一个美婢,他竟半点也不知恩,一丝颜面都不给老身留呐!
当着这一家族老爷们的面,不但害了贾敬,还将老身好一顿冷嘲热讽!
竟然,还以封闭我贾族宗祠来要挟老身!”
贾政苦笑,拱手道:“老太太,今儿这事也难怪琰哥儿。其实贾敬和宁府那些旁支打的什么鬼主意,老太太也清楚……
这根本就不是银子的事。琰哥儿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的麻烦就会无休无止。
儿子听闻贾敬在城外的道观养着几十口子人,天天法事道场,水陆宴席不断,这不是一点半点银子能撑得住的!”
贾母叹息:“话虽如此,但先宁国一脉就剩下贾敬一人,如今也被贾琰送进昭狱,怕是……”
贾政等人沉默不语。
贾敬会有什么下场,他们猜都能猜得出来。
此事根本不需要惊动皇帝,单是诸葛超那个冷面阎王,就有一万种手段要了贾敬的命。
但贾敬死就死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荣府诸人皆心中冷漠。
良久,王夫人才慢条斯理插话,却也是顾左右而言他:“老太太也不必生气,那小厮本就是个白眼狼,指望他对咱们荣府知恩图报,也是休想。”
王熙凤也笑着站出来道:“老祖宗哎,这点破事还值当得生气?
您老等着瞧好吧,等宫里冷了这一茬,或是他春闱没有登科,看有多少人踩死他!”
贾母闻言沉默,她其实也是做这般思量,只是不会轻易说出口来。
思量一会,贾母烦躁且嗟叹道:“孽障!先宁国何等英明神武,没想到子嗣個顶个的不成器!
诺大一份家业,都被败坏殆尽,如今连宁府都沦落于外人之手,实在是令人心痛!”
林之孝家的匆匆进堂,禀报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二奶奶,刚才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凤藻宫来人宣旨,请琰大爷入宫赴宴去了。”
“入宫赴宴?这个年节上,难道是凤藻宫琼林宴?”贾母大惊:“这……”
贾政也是一怔。
王夫人与王熙凤面面相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她们方才还说等宫里冷了这一茬,再收拾贾琰也不迟,结果话音刚落,又传来贾琰被宫里请去饮宴的消息。
脸被瞬时打肿。
明儿是除夕。
按照大周皇室惯例,腊月二十九日,暮后,凤藻宫会设琼林宴,代家宴。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皇后及诸皇子皇女在凤藻宫家庭聚会。
大年初一,皇帝在延福宫大宴群臣,是为国宴。
大年初二至初五,十里御街会举行灯会京师百姓彻夜狂欢,帝后会亲临正阳门城楼,与民同乐。
荣庆堂上的气氛因这个消息变得更加压抑沉闷,贾政枯坐难耐,草草向贾母辞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素来如此,贾母和诸女早已习惯。
贾政走后,贾母轻叹连声,望向林之孝家的:“派人去东府好生守着,一旦有了消息,立即来报。”
贾母又转首望向王夫人道:“明儿除夕,咱们也得进宫朝贺,都早些歇着吧,别耽误了正事!”
王夫人和王熙凤心情憋闷,早有去意,闻言便起身施礼匆匆走去。
刚出来荣庆堂,王夫人就停下脚步蹙眉道:“凤丫头,你说这到底咋回事?一个无根基的小厮,就算是有些才学,也不至于让宫里这般另眼相看吧?”
王熙凤眉眼闪烁:“太太,这事儿透着蹊跷……不行我就回娘家一趟,问问大伯,这贾琰背后莫非真的有人?”
王夫人缓缓点头:“问问兄长也好。若是贾琰真有什么倚仗,一定瞒不过兄长。这都快年下了,你正好明儿带着宝玉一起回去,给兄长家送些礼物!”
王熙凤应着,姑侄女俩说说谈谈,出了贾母院就分了手。
王夫人带着彩云彩霞两个丫头刚要回荣禧堂,路经偏房时见赵姨娘的房中灯火通明,贾政与赵姨娘这一对郎情妾意对酌的背影投射在窗户纸上,赵姨娘嗲嗲媚笑传出更是如此刺耳,王夫人面色铁青心头恨恨,跺了跺脚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