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希诺的邀请,众人决定前往夏多利庄园做客。
尽管从天上俯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座坐落于洛瑟山脉脚下的古老庄园之规模,依然超出了众人的预料,占地一千多公顷的面积,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小村庄。而事实上,这里也的确保留着格兰吉尼亚时代最传统的乡村农舍风情,从正对着山林的后院铁门进入庄园后,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穿插在绿色的草甸间,通往枝叶掩映的更深处。路旁每隔十步便钉入一根木桩,上下都用麻绳相连,形成简易的栏杆,据说是古时候乡野民间为了防止鹿和野猪等野生动物破坏道路而做的防护措施。
说是后院,但与外面山林的区别也就只隔着一道墙壁罢了,头顶的树冠遮蔽了日光,洒落地面时只剩下明暗闪烁的几块斑点,草甸上茂盛的灌木与不受花坛束缚恣意生长的各类草木都欣欣向荣,给人一种自己仍在洛瑟之林的林荫下行走的感觉。而且这里栽种的草木都不怎么贵重,多半是本地区土生土长的品种,如紫槿、白棘花、黄花杨、罗氏紫藤萝等,有一些藤本类植物甚至是在庄园外面生长,逐渐壮大后攀附着墙壁进入庄园的,那是一种名为大叶绿春藤的植物,它们呈现出三掌形状的叶子拥挤推搡着,将经年累月后略显斑驳的墙面彻底覆盖,风一吹过,便掀起了绿色的波浪,蔚为壮观。
除了梧桐、悬铃木和银杏树等常见的行道树以外,后院最多的便是果树了,时值盛夏,有些树的枝头已挂满了青涩的果实,沉甸甸的垂至地面,让人可以想象丰收季节时,又将是如何硕果累累的景象。希诺走在前面带路,同时以主人翁的心态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格林德沃原野特产的白花果树,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开花比结果更早,而且花与果都是可以食用的。其中花需要沥水后进行处理,而果实是生食,其果肉多汁,味道酸甜,主要是酸。不过夏多利庄园的白花果树经过古格纳大叔的培育后,口味改良了许多,基本上甜味可以覆盖酸味,没有那么酸涩的口感了。”
爱丽丝听到这里,好奇地探过来一颗脑袋:“古格纳大叔是谁?”
希诺笑道:”在我父亲还在世时,庄园里一共有三组园丁,分别负责中庭、花园和后院的植物,古格纳大叔就是后院那组园丁的园艺管事,他也负责果园的日常打理,这里栽种的果树,基本上都是他从果园那里移栽过来的。“
爱丽丝闻言不禁咋舌,不愧是大户人家,连园丁都要分成三个小组,分别负责一个区域。不过既然希诺说以前,那现在想必不是咯?
她很有求知欲地问道:“现在又是谁在管理?”
“我呀。”希诺很自然地回答道:“我每个星期会抽出三天时间,去洛瑟之林里打扫道路,在那之前会顺便打理一下后院这些植物,帮它们修剪枝叶或者浇水施肥。不过,我可不像古格纳大叔那样,能够自己培育改良新的品种,虽然他临走前给我留下了一本记载了许多繁育经验的小册子,但说实话,我看不太懂啊。”
希诺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位好心的园丁大叔的期待吧。
但大家觉得她已经够厉害了,以前需要一组园丁才能打理过来的后院,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甚至一个星期只需要抽出三天的时间,这难道不是超人吗?
“说起来,”希诺忽然想起一件趣事,指着那些白花果树道:“小时候我和镇子里的小孩们玩得很好,经常把他们带到庄园里玩,那时候我们最爱玩的就是爬树了,比谁爬得更高更快,每次我都是第一。但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小孩――他父亲是伐木工,经常带他去林场里玩,所以爬得比我更高更快,我不服输,就使劲往上爬,一定要胜过他为止,最后没抓稳,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了,大概是――”
她比划了一下,然后确信地点了点头:“这么高吧。”
大家看她比划的高度,估计得有二十多米高了,不仅感慨熊孩子真是可怕的生物,更感慨的是,希诺居然也有熊孩子的时候。爱丽丝倒是兴致勃勃的样子,或许是找到了共鸣感:“然后嘞然后嘞?你摔伤了,被大人教训了一顿,从此不敢再爬树了?”
二十米多高却只是摔伤而已吗?这是熊孩子还是熊幼崽啊?
林格心中腹诽,希诺则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是布兰迪及时出现救了我,然后我和那些孩子约好了要一起隐瞒这件事,不过最后倒是被爱丽丝你说对了――有人没瞒住,说漏了嘴,然后那天在场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挨了顿打,我也不例外。”
自从开口邀请这些外乡人上门做客后,希诺大概是觉得双方的关系又亲近了一些,因此称呼的时候便没有再用敬语。其实以她亲切随和的性格,早就可以这么做了,众人也不会有异议,但她可能是顾及贵族的教养和礼仪,一直都在矜持吧。
听完熊孩子希诺的故事,爱丽丝轻轻啧了一声,扭头看向后院最高的那棵果树,跃跃欲试:“你们还是太逊了,如果是我的话就绝不会摔下来,不信我爬给看!”
她只是找个借口爬树而已,圣夏莉雅自然不会允许这家伙在别人家里肆意妄为,很自然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衣领,轻柔而又坚定地把她拉了回来。
爱丽丝被制伏后,提问的权力就来到了梅蒂恩的手上,身为乖孩子,她对爬果树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倒是很好奇希诺刚才提到的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布兰迪是谁?也是庄园的园丁吗?”
“不。”希诺轻轻摇头:“布兰迪是,唔,是我的好朋友,不过是一个有点特殊的好朋友。”
“特殊?”粉发小女孩似懂非懂。
希诺看着她茫然的小表情,觉得很可爱,便向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是的,就像你和谢米、和蕾蒂西亚的关系那样。梅蒂恩,你想去见一见布兰迪吗?”
“我和谢米和蕾蒂西亚?”
某只小妖精和某只小蝙蝠因为密谋逃课的缘故,被监护人强行镇压并留在空岛上补课,遗憾未能同行,如果是她们的话一定会开始争论谁才是梅蒂恩的好朋友吧,但粉发小女孩本人并不在意友谊是否可以平分这种哲学难题,她眨了眨眼睛:“可以吗?”
“当然可以。”希诺笑了笑,抬头看向石子路尽头攀附着藤蔓与花架的拱门,说道:“离开后院你们就可以看到布兰迪了,我想它现在应该还好好地待在马场里吧。”
马场?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布兰迪是一匹马啊,难怪希诺会这么说……那也不对啊,难道我和谢米和蕾蒂西亚的关系,就是饲主与马的关系吗?
粉发小女孩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
庄园的马场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略呈长方形,中间摆放着围栏等障碍物用于训练马匹,还有一条笔直的跑道通往洛瑟之林的方向。马厩则在马场的外围,加起来大约占据了二十公顷的面积,不过此时偌大的马厩内空荡荡一片,只有一匹高大健壮、毛色雪白的马儿站在围栏后面,怔怔地盯着马场的方向出神,它应该就是希诺提到的好朋友布兰迪了。
“嘿,布兰迪!我来看你啦!”还隔着一段距离呢,希诺便高声呼唤起爱马的名字,布兰迪听到她的声音,一对漂亮的尖耳朵当即竖了起来,它扭头冲希诺走过来的方向咴律咴律地叫唤着,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兴奋与激动。看它急不可耐的模样,即便下一刻就撞开围栏狂奔过来,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马厩的门是开着的,布兰迪身上也没有缰绳拴住,如果它真想这么做的话,凭那矮小的围栏可拦不住一匹兴奋起来的烈马。但它并没有因此便失去理智,纵然着急得在马厩内转来转去,铁裹的马掌击打着地面发出吭噔的声响,依旧谨守着这道脆弱的界限,未曾逾越。这种克制的品质放在人的身上都足够珍贵了,何况是一匹马呢,林格觉得某些人就应该学习一下,不要整天毛毛躁躁的,连一匹马都比不上。
当希诺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它面前时,早已迫不及待的布兰迪直接无视了这帮陌生人,将脑袋伸过围栏,亲昵地在少女的掌心上蹭来蹭去,还伸出舌头舔她的脸颊与脖颈,逗得少女哈哈大笑:“好啦好啦,布兰迪,别那么激动,我不是来看你了嘛。乖,冷静下来,可别让客人们看了笑话哦。”
这匹美丽、高洁、有如山顶积雪的白马仿佛能够听懂人话,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脑袋,然后冲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叫了一声,语气友好,听起来像是在欢迎他们的意思,于是爱丽丝也礼尚往来,伸手打了个招呼:“嗨,你也好呀。”
林格无视了这家伙耍宝的举动,抬头仔细观察这匹足有两米高的白马,刚才远远看时还不觉得,直到近距离观察才会发现这匹马的毛色白得异常纯粹,甚至末端近乎透明,犹如雪与冰的结合;它的一双大眼眸湿润而又明亮,虽是冷淡的冰蓝色,却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人性化的温情,落在希诺身上时更是充满了孺慕和眷恋;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鬃毛,不仅浓密柔顺,长如狮鬃,而且一直从脑后延伸向背部,最终与尾巴连接在一起,在日光的照耀下略微闪烁,看起来就像一道闪亮的银线。
如此鲜明的特征,纵然林格这个对马不算了解的人也听说过,就像他一点都不了解葡萄酒,却知道夏多利这个名字一样:“这是……太阳雪吗?”
正在帮布兰迪梳理毛发的希诺抬头,略微诧异地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恩,没想到林格你也听说过啊。”
“因为它很有名,足以和莱森威尔的日阳炎、明德利亚斯的铁山灰、墨托许的雨中影媲美。”林格说道,也是在为其他人解释,他提到的三种马都在西格利亚大陆上声名远播,日阳炎以其爆发力和速度闻名,铁山灰被誉为最具耐性和韧性的一种马,而雨中影这个名字则形象地说明了它的特征:在雨夜奔跑时犹如诡魅,时隐时现,飘忽不定。
太阳雪的名气比上述三种马稍逊,但却更具传奇色彩,因为它是白棘花家族的先祖,那位伟大的开拓骑士的坐骑。
“据说,太阳雪全速奔驰的时候,连日光都会被甩下,人们看不见它的身影,只能看到它背上这条银线在视线中一闪而过,但又很快消失,犹如太阳下一道消融的雪迹,因此称其为太阳雪。”林格一边说,一边试探性伸出手,尝试抚摸布兰迪的毛发,后者并没有抗拒,掌心传来的触感飘若无物,还带着淡淡的寒意,就像真正的雪花一样,看似存在,实则无法把握。
“其实早在歌丝塔芙家族的先祖来到此地前,格兰吉尼亚大地上就流传着关于太阳雪的传说,其中提到一匹出没在洛瑟山脉的雪山与冰峰之间、无人可以接近的圣洁白马,相传那是天的使者,也是这片土地最古老的庇护者。无数人想要与它缔结友谊,但却连其影子都看不到,直至后来,一位开拓骑士进入洛瑟山脉,在里面待了三个月,再次出现时,身旁已多了一匹白马,与传说中的圣马一模一样。”
“那就是布兰迪的祖先。”希诺接过林格的话,她也在抚摸布兰迪的毛发,不小心碰到了另一边林格的手,于是微微一笑,看着那个年轻人将手收回去,才接着道:“圣洁之马的传说与先祖和它缔结的友谊,使格兰吉尼亚大地的人类与异类都愿意对名不经传的白棘花家族寄托信任,因此才有了后来的繁荣与和谐。此后,象征高洁和无垢的白马便一直是歌丝塔芙家族历代家长的坐骑,而且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最初那匹白马的后代,布兰迪也是。”
坚韧且善良的开拓骑士曾骑着白马巡视格兰吉尼亚的乡野与田地,注视一种繁荣的景象在此勃发;正义而英勇的白骑士希伯顿也曾骑着同样的白马驰骋在共和战争的战场上,为他身后的子民们争取一种生而平等的权利;直至后来,注定继承白棘花之名的小女孩,在她七岁那年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和布兰迪从小一起长大。”少女挽着爱马的脖颈,向众人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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