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点，苏老师，不要真的被他牵着鼻子走。”
    陈锦之在他耳边继续说道，攥住他手腕的掌心微微用力，将热度和支持一并无声地传递过去。
    苏成意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听筒继续说道：
    “她人呢？”
    “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安全。”
    吴绍波压低声音，学着新闻播报员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过，再等一会儿就说不定了。”
    “.”
    越跟这个人进行正面的对话和交流，苏成意就越发能感受到这个人的神经质。
    但现在除了配合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你需要我做什么？”
    苏成意垂下眼睛，问道。
    “苏先生这么自信我有求于你吗，倒是不错。”
    听筒那边的声音短促地笑了笑，听不出来是什么语气。
    “如果不需要的话，你就不会选择联系我，而是去联系她的家里人。”
    苏成意放慢语速，继续说道：
    “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论是什么，你大可直说，但你同样需要保证她的安全，绝对的安全。”
    “和聪明人对话实在省心。”
    吴绍波听起来颇为感慨，听筒那边紧接着传来一声车轮剐蹭路面的尖锐声响。
    “呲——”
    本就草木皆兵的苏成意心脏跟着一提，握紧手机的小臂上青筋毕露。
    听筒对面的人显然很擅长做这些让人紧张的小动作，不论有意无意。
    “说到底，我这个人很讲究公平的，以物易物嘛。苏先生既然想救你的大小姐回去，又要拿什么东西来交换呢？”
    吴绍波语调轻快地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似乎心情很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哼了两句小曲。
    站在旁边的陈锦之呼吸短暂一滞，轻轻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成意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话上，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只是眉头紧皱，心里萌生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
    “不过，楚家的掌上明珠，这样好的一个小姑娘，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换走的吧。”
    向苏成意提出“交换”的要求之后，吴绍波又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像是喃喃自语。
    “我只是给了讨饭的小乞丐一串糖葫芦，和他说，你去找那边那个姐姐，就说找不到妈妈了，请她帮帮忙。
    楚大小姐多好的心啊，毫不犹豫地就跟过来了，身价多少亿的人，一串糖葫芦就换走了。
    苏先生你说，这公平吗？公平极了吧？”
    他随即发出一声大笑，又用巴掌重重拍了拍方向盘，对自己轻易得逞这件事感到很愉悦。
    其实即便他不解释，苏成意也大致可以猜到这个过程。
    景区游客众多，走失的小孩子不在少数，楚倾眠对待小孩子的防备心一向不重，吴绍波挑选的“帮凶”肯定又是外表看起来最可怜无助的类型。
    她会上当受骗，原本就是情理之中。
    吴绍波会选择这个节点，也一定是已经潜伏观察了好几天，这期间大约有过无数个机会，但都有一定风险。
    所以他无比耐心地选择继续蛰伏下去，直到楚家人的祭祖流程结束，准备返行放低警惕的这一次，随身的保镖没有跟她出来，吴绍波便果断选择了动手。
    “.”
    苏成意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选择帮侯家做事？你现在放她离开，侯家可以提供的一切，楚家都可以给你十倍百倍。”
    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一半原因是真的想不通，另一边也是拖延通话时间，以及尽可能从对话里获得更多信息。
    “与其说是替侯家做事，不如说是跟侯家人更合得来吧。”
    吴绍波沉吟片刻，回答的语气竟然称得上一句认真。
    “侯家是一帮地道的坏种，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愿意用，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其实和一帮成群结队的鬣狗没两样。
    你见过鬣狗吗，苏先生，它们连腐烂了几天的肉也啃得下去。所以，他们自然愿意收留我，花功夫为我善后，费心思把我保出来。
    各取所需嘛，谁都不吃亏的，我为了找乐子干的那些事情，也只有侯家人愿意捏着鼻子帮我管。”
    说到这里，他嗤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
    “说到这里，你明白了？这些楚家能管么？阴沟里的生物只能跟同类待在一起，不管见不见得到明天的太阳。”
    “只要你放楚倾眠安全离开，我保证，楚家一定会帮你脱罪。”
    苏成意低声说道，但这当然是权衡之计。
    别说楚远江了，新仇旧恨，苏成意现在只想把对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所以，吴绍波也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只是继续发出短促的笑声。
    “别来这套了，苏先生，你又不是谈判专家，我也不是某些相信童话故事的sb同行。”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那么，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你愿意用什么东西来交换这位善良天真的大小姐呢？”
    吴绍波用着戏谑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一条胳膊？一双眼睛？还是你那聪明的天才大脑？”
    听着他笑嘻嘻地说出这些骇人听闻的威胁话语，苏成意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乱过，他只是等待对方话音落下，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需要用我来换她么？我同意。”
    “不不不，我知道你会同意的，苏先生，这场面我实在见过太多了。”
    吴绍波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记忆，大笑了一声。
    “牺牲自己换他人平安什么的其实人性还是很伟大的，对吧，苏先生？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有些人话说得好听，刀子举到面前了，又哭着求着反悔。你当然不一样，无论是一条胳膊还是一双眼睛，为了救她你都会照做，我知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音一滞，语气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可是这样游戏就不好玩了，苏先生。”
    一瞬间，苏成意突然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心跳骤然加速。
    “想救她的话，就带你旁边那一位过来交换。”
    吴绍波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压抑的声音都因为这计划而亢奋地微微颤抖。
    “带人过来，然后我才会告诉你具体位置。三个小时之内，开你那辆保时捷绰绰有余。”
    听筒那边传来“滴”的一声，他十分愉快地继续说道：
    “从现在开始倒计时，苏先生，我很守时，绝对不会差一分一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吴绍波一开始的确是因为侯家所以才盯上了楚倾眠，不过很快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于是目的也跟着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从替侯家报复楚家，变成了他一如既往最热衷的“找乐子”，那就是让苏成意去做这个全世界最艰难的选择题。
    根本没有正确答案，无论选哪边都是万丈深渊。
    吴绍波一想到这一点，就几乎要愉悦到笑出声来。
    是的，这才是他应该做的、有趣的事情。
    从对楚倾眠动手开始，他就没想着能全身而退，没想到居然还能主导这样的一个游戏。
    从注意到苏成意这个人开始，吴绍波就有预感会和他成为对手，没想到，是以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形式。
    真是幸运极了，吴绍波靠在座椅上，点烟的手都兴奋得有点发颤。
    仔细想想，受害者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求他的时候，他拿刀的手都从来没这么抖过。
    真有本事啊，苏先生。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配合你？”
    苏成意的声音冷得像冰冷的金属。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力吗，苏先生，你什么都不做的话，也恰恰代表你做出了选择。”
    吴绍波笑着说道。
    这时候，陈锦之的声音在苏成意耳边响起来。
    “救人要紧，先配合他。”
    为了避免被听筒另一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但却很是坚定。
    尽管她这样说了，苏成意咬紧牙关，却依然无法说出那个配合的“好”字。
    但这样的反应无比真实，反倒又取悦了听筒那边的吴绍波，他笑着说道：
    “两个小时五十七分钟三十六秒，苏先生，你有的是时间思考，那么，就到时候再见了。
    天平两端，谁生谁死都掌握在你手里。
    真好，提前祝您玩得愉快。”
    话音落下，听筒那边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忙碌提示音。
    “嘟——嘟——”
    苏成意不带任何犹疑，掉头转身往外走。
    陈锦之落在他身后半步，很快加快脚步跟上来，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现在除了暂时配合他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先听我的，好吗？”
    “我不可能真的带你过去。”
    苏成意摁下电梯的按钮，伸手抓了一把额发。
    “倘若他反悔呢？倘若这又是他的另一个陷阱呢？倘若我乖乖照做，却只是将你也带入了同样危险的境地呢？”
    “你知道，不会的。”
    陈锦之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而沉稳。
    “只有按照他的要求，我和你同时到场，我们才有拖延时间的可能。
    如果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过去，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没得谈了，一切可能存在的救人机会都不存在了，你明白吗？”
    她说得对，苏成意心里无比清楚。
    可是如此险境，有一个楚倾眠在他已经万分煎熬了，再把陈锦之也拖下水，他实在没法想象万一有什么差池该怎么办。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好吗？”
    陈锦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带进电梯里，随后抬了抬眼睛示意他注意电梯监控。
    苏成意略略点头，无数想说的话暂时都不能说，只能堆积在喉咙口。
    良久，竟然让他尝到一嘴淡淡的血腥味。
    走到地下车库里，那辆保时捷停的位置很显眼，大概在监控里也是一眼就能注意到。
    小郑揣着钥匙等了好一会儿，见到两人出来，正想和平时一样说些白烂话，但看到苏成意的脸色，也迅速收了回去，立刻把钥匙递到他手里。
    “出什么事了？”
    小郑这话对着苏成意在问，眼神却望向陈锦之。
    对方轻轻摇了摇头，只是问道：
    “这辆车是你的吗，郑哥。”
    “是，前些日子买的。”
    小郑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载过什么不熟悉的人，有没有去过洗车店，或者说保养之类的？”
    陈锦之的目光打量着车身，如是问道。
    “没有，我工作的时候一般开另外那辆低调点的，不怎么动这一辆。
    今天还真是碰巧，少爷给我发信息让我提车过来，我这辆就停在附近，干脆就开了过来。”
    小郑想了想，摇头回答道。
    “好。”
    苏成意摁亮钥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陈锦之随之坐上副驾。
    小郑犹豫了一下，见两人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赶忙也坐上后座。
    苏成意一上车，第一件事是翻箱倒柜地检查了一遍基础设备，然后又抬眼看向后视镜，问道：
    “开车过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过你的车？”
    “没有，这地偏呐，我停完车之后，连根毛都没见过。”
    小郑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嗯。”
    苏成意这才发动引擎，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看着转动的指针。
    两个小时五十一分整。
    从这里开车过去大约需要两个小时，意思就是，他们还有五十分钟用来周旋的时间。
    保时捷驶出地下车库，苏成意将导航路线调整到用时最短的那一条。
    该说不说，已经做好了吊销驾照的准备了，可能还有点费保时捷。
    这时候，连着车载导航的手机突然跳出一条短信提示。
    这个年头还用短信的，除了诈骗犯，就是别有所图的人，比如该死的吴绍波。
    苏成意握着方向盘腾不出手来，索性偏头说道：
    “你看就好。”
    陈锦之“嗯”了一声，拿过手机，点开提示。
    果然，是方才那个虚拟号码发过来的一条彩信。
    陈锦之点开信息，图片慢慢加载出来。
    是一棵许愿树，挂满了游客们祈福用的飘带，每一根飘带上都写满了人们的心愿和祝福。
    镜头聚焦在最角落，那根飘带看上去刚挂上去不久，正随风轻轻飘荡。
    看清上面写的字时，陈锦之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
    “苏成意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