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半醒之间
傅青舟半跪于地，以大弓支地，箭筒中箭支已空。
他身周蒸腾的白雾越来越多，迅速补修着他身上的伤，但即便如此，那些尚未痊愈的伤亦极为触目惊心。
他身上衣物早已烂成了破布条，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好肉，一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便连半边脸颊的皮肉都被撕去、露出了骨色。
在他身边，散落着数也数不清的乌鸦尸体、野兽尸体，以及插在它们身上、密密麻麻的箭支。
更外围，则是那些萨满……以及宁无书手下女兵。
他们，也无一例外统统躺倒在地。
唯有七境萨满斡难，依然面目淡然地悬于半空、身周环绕着无数黑鸦。
“咳、咳……”
傅青舟无力地咳着，五脏六腑钻心地疼、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淌出。
即使将戚然诀催动到了极致，也还是不行啊……
七境萨满并非强大到难以匹敌，但那无穷无尽、源源不绝的鸦群，却对他有着极为可怕的克制力。
无论他的箭有多大威力、有多么难以捉摸，但当那海啸狂潮一般的鸦群扑来时，再强大的箭也无法找见斡难身在何处——即使找到了，飞蛾扑火般的乌鸦也会将那箭支挡下。
尽管这些乌鸦弱无特点、尽管一刀一箭便能杀死数不清的乌鸦，但它们就像海水，你能拍散一滴水、一盆水，但你能斩开扑天巨浪吗？因此傅青舟用尽全力，也只是在斡难的鸦群冲击下、配合那些宁无书手下女兵，将其余几个北夷萨满杀死。
但那些女兵毕竟人数太少，很快便在鸦群冲扑之下倒地、生死不知，傅青舟凭借戚然诀撑到了现在，可……
他抬头看着悬浮于低空的斡难，咽下了上涌的鲜血。
“你，明白，了么？”
斡难哑声道：“无谓，挣扎，毫无，意义。”
“怎么会……咳咳……没有意义？”傅青舟微笑着：“至少……杀了……咳，伱们几个……咳咳，萨满……他们……解脱了……”
不远处，早已在方才乱战中散落于地的玉佩中，烟鬼喃喃自语着：“不会吧，傅小子真干不过那家伙？真得老子出手？”
“隔这么远，很费神魂的啊……”
“老子这些天好不容易才让神魂凝实些许，嘶……”
它还在纠结，那一边，斡难已然出手。
“随我，走吧。”
他高高举起了手，声音没有半分波动：“这是，你的，宿命。”
下一瞬，无数乌鸦向着傅青舟卷来。
这一次它们不是来撕咬的，而是来带他走的。
傅青舟用剩余不多的力气挥舞着大弓与割浪刀，徒劳地斩杀着乌鸦，但它们很快便将他卷起，他的双脚不受控制地离了地面、向着斡难飘去。
他咬着牙挣扎，但如今毕竟只有五境，内息再如何雄浑霸道、戚然诀再怎么神异无敌，也无法无视一切、填补境界差距。
“傅小子！”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忽然响起烟鬼的声音！
傅青舟一惊：“老东西？！”
“别特么废话！都怪你装逼，老子现在离你太远，能帮的忙不多！把嘴闭上，仔细听好了！”
烟鬼的语气无奈而愤怒：“我只能帮你一把，完事了你啥也别管、赶紧跑，记得把老子带上！老子知道你通知了宁无书、赵皓他们，只要你跑得够快，他们很快就会赶来，你马上屁事没有！”
“呵呵……”
傅青舟轻轻一笑：“没想到你这时竟然会出头帮我，我还真有点感动。”
“别屁话了，老子要开始了！”烟鬼厉声道。
下一瞬，鸦群中隐隐出现了一缕缕肉眼几不可见的极淡黑烟。
但紧接着，傅青舟便在脑海中道：“用不着，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烟鬼惊了：“你有个屁的办法啊？”
“他在主动让我靠近他……”傅青舟眨了眨眼：“他那乌鸦太烦了，我打一半就发现不对了，故意演得半死不活呢，就等这一刻。”
“！！！”
烟鬼沉默片刻后，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老子真是自作多情，看你这样也根本没被戚然诀控制，我真是闲得……”
说着，它的声音渐渐淡去，只是那鸦群中的黑烟并未消散。
傅青舟听着它最后一句话，神色稍有些古怪。没被戚然诀控制么？这话也对。
但……
他很清楚自己眼下是如何想的。
他心中充满了悲悯，他看着斡难，眼中心中没有半点痛恨，只是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看着对方死去。
看着这自信无比、淡漠无比的人，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在那淌落的鲜血、干涸的生命里，是斡难的罪孽与苦痛，他死了，这一切便也消失了。
“眼下我还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若是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一长，我还能保持这种清醒么？”
傅青舟不知晓。
眼下，他也不想知晓。
鸦群卷着他，距离斡难越来越近、不足一步之距，斡难亦向着他伸出了手，那指尖幽光闪闪，不知要对他做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原本蔫巴无力的傅青舟突然眼中精光暴射！
一道寒光掠过，割浪刀带出了一抹血色，随之而来的便是斡难的痛呼！
这一刀，傅青舟是瞄准了斡难的喉。
但在那刹那之间，对方却依然反应了过来、极快地后退了半分——这一刀没能割喉，只是将斡难那伸出的右手齐腕切断！
斡难疾退，鸦群瞬间散开，傅青舟身下亦没了托举之力、立即从数丈之高摔落在地，口鼻中都涌出了血沫。
但他恍若不觉，以极快速度翻身而起，伸手便拔起身旁一只兽尸身上箭支、搭上了弓！只是在他瞄准斡难、准备放箭的刹那，身体里还是一阵空虚——毕竟还是太累了，否则方才那一刀也不致失利。
也就在他恍神的这一瞬间，斡难脸上闪过了怒意。
“不知，好歹！”
他蹙眉道：“如此……你便，醒来！”
说话间，斡难毫不犹豫地，探出了方才那只被切断了手腕的右手，将血淋淋的断腕处对准了傅青舟。
下一瞬，大把鲜血从他断腕中轰然涌出！那血量极为惊人，像是直接要将斡难抽干——不，不是像，他真的被抽干了！
只一刹那，他那原本就枯瘦的身体直变成了干尸一般，皮肉全都瘪了下去，若要形容，便与当初梵音寺中、被血海袈裟功吸食精血后一般。
只不过，这一次，是斡难自己主动这般做的。
他并不真的变成了干尸，尽管他在极短时间内便成为了如同骷髅一般的存在，但额心反而出现了一枚明亮如星的怪异图腾符号。
与此同时，那从他断腕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也如暴雨般沐浴到了傅青舟身上。
“！！！”
傅青舟一惊，来不及去想这些鲜血究竟是何作用，终于放出了手中的箭。
箭支倏然而去，瞬间贯穿了斡难胸膛。
斡难生命气息已然淡到了极点，但他额心那道印记却越来越亮，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
“焚我，残躯……唤尔，真灵……”
随着他艰难沙哑地说罢了最后一句话，眉心那道印记忽然光芒大盛，紧接着，便将他整个身躯点燃！
斡难转眼间便化作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从高处重重坠下，那无数乌鸦亦是失去了控制、瞬间散开，向着周围遍地尸体飞去。
这一切说来洋洋洒洒，其实只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
与此同时，傅青舟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眉心，竟浮现出了一个与方才斡难额上完全一样的图案！
他自己却看不见，只是隐隐开始有些古怪的记忆冲进脑海。
“这是……什么？”
傅青舟怔在原地，眼前开始闪现出一些他根本不曾见过、也不曾有过的记忆。
“别听！别看！”
这时，烟鬼的厉喝声在他耳边响起，傅青舟缓缓转过头，只见一团巨大黑烟在身后腾然而起，凝聚成了一个黑甲军士的模样。
“坚守本心！”黑甲军士向他扑来，双目如同燃烧的星辰：“那不是你！”
傅青舟却恍若不闻，那些记忆已有如九天罡风、将他席卷进无边幻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