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醒悟
    夜，艺坊桥。
    作为京城中为数不多被官方认可的夜市，艺坊桥往往会热闹到子时前后。
    但过了子时，天桥上的艺人也纷纷收摊离去，只有个别无家可归的穷苦艺人会直接铺着草席、和衣而眠。
    当然，他们也并不孤单，这天桥上还有不少乞丐，始终是他们的邻居。
    吴厌已在这待了数日。
    他一直在等，却不知自己究竟要等什么。
    几日下来，他乞讨得来的钱勉强够换得一日两餐，当然，这所谓的两餐，往往也只是一些干硬的馒头罢了。
    当地“丐帮”也来找过他的麻烦，这所谓丐帮并非什么强大的江湖宗门，只不过是划分乞讨地盘的混混罢了，吴厌甚至没显露出自己的身手，只是耍出了一身不怕伤不怕痛的狠劲、咬掉了一人的鼻子，那些人便再没敢来找他麻烦。
    但这样一直等……也不是办法。
    吴厌从怀里摸出冷硬的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在心中决定，如果再有三日，仍等不到任何东西，便要离开了。
    但也就在这时，艺坊桥尽头，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他精神微振。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听声辨人，是最基本的功夫。
    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是否有修行在身，他耳廓一动，便能听个大概。
    而此时走来的……有四人，都有修为在身，其中三人分明是武者，另一人应是术师，至于境界几何，不好判断，但并不会比自己更强。
    这只是路过的几个修行者，还是？
    吴厌咽下馒头，侧躺在草席上，将背转了过去，隐藏了自己的脸。
    很快，那几人便来到了天桥中央。
    “他们几个真的不见了……”
    他听见那几人站定了脚步，随后低声道：“怎么回事，是去了哪里？”
    “总不会是死了吧，吴厌能杀得了他们？这不可能。”另一人沉声道。
    吴厌来了精神。
    自己要等的，就是他们！
    那几人还在低声说着话，似乎也并不避讳这天桥上沉睡的其他人：“但这不合理，若他们死了，员外必定会知晓，可如今却毫无反馈……”
    “有人屏蔽了天机？”
    一个女声低沉地说道：“你们守着，我来探查。”
    下一瞬，一股朦胧的感觉罩了过来，吴厌只觉得五感被强行钝化到了极致，睁着眼也只能瞧见一片漆黑模糊，耳中仍能听见那几人的说话声，却是只剩下了一阵极轻的低嗡声。
    很显然，这是说到关键处了，终于决定避着点他人了。
    但……这对吴厌，作用不大。
    他假装在沉眠中翻了个身，转脸对着那几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将周身内息凝聚于眼周窍穴，暗暗冲开了法术对视觉的禁锢。
    他不需要听，只需要看——看着那些人蠕动的嘴唇，他便能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完全没有任何痕迹……”
    四人中唯一的女人皱眉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动手之人太过强大，我也发现不了。”
    “若真有人杀了尹秀才和乌老头，那人能骗过你，也很正常……”一个男人道：“但那人绝不会是吴厌。”
    “有人在帮吴厌。”
    另一人道：“会是谁？”
    “这不是我们要判断的事了。”女人道：“回庄里去吧……前些日子西清镇上的血案闹得很大，就连巡捕营里也有人想去杀人赚钱、还被傅青舟反杀了，扔到了衙门口……现在那些当差的，一个比一个紧张，咱们也小心着点。”
    “说到这。”
    有个男人问道：“员外怎么不安排人，再去杀傅青舟他们了？”
    “不太清楚。”另一个摇头道：“但连元姬都死了，庄里恐怕也没人能做得了这件事，更何况傅青舟的背景很大，估计员外有点知难而退吧。”“也是，还不如专心对付吴厌呢……也不知那小子跑哪去了。”其中一人叹道：“京里各个星云商会据点附近驻扎的人也没瞧见他，也没见他出城……”
    “要找到他不难。”
    女人缓缓道：“但现在找到他，又杀不了他，除了让我们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并且消耗更多人手，又有什么意义？”
    “行了，回吧回吧……”一个男人摆了摆手：“唉，也不知道咱五里庄啥时候能过了这道关，跟着员外一飞冲天……”
    几人说着，便渐渐走了远去，那笼罩天桥上的法术也于不知不觉间撤去。
    吴厌躺在原地，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他是看的唇语，大致了解了情况，知晓了有个“员外”在不停派人追杀自己，之前那个书生与老头便是他派来的，而在这员外手下，还有个“五里庄”……只是他不太确定，这个“庄”的名究竟是不是“五里”。
    它可能是“狐狸”，可能是“湖鲤”，可能是……
    但不重要了，吴厌已经有了方向。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从细雨阁离开后，他一直在逃，逃到了西清镇，逃到了京城，又躲在天桥上扮作乞丐，等着三个月时间过去……
    但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他分明知道，细雨阁找人的本事有多强，也知道尊上要杀一个人的话，其决心能有多强。
    逃避、躲避，又能持续多久？
    之前追踪自己的那个书生、那个老头，他们至少是八境修为，再然后呢？会不会有洞天境的人来追杀自己？
    京城之中也并非绝对安全，就算自己真的进入星云商会、将尊上身份报出，星云商会就一定能保护自己么？恐怕也未必……他们只是生意人，不是义薄云天的侠客。
    这样被动的逃避，有意义么？更何况，这也不是他擅长的事。
    吴厌擅长的，是隐匿、追踪……和杀人。
    他的双眼，渐渐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要做自己擅长的事。
    有人要杀自己，那就先杀了他们。
    不管那员外是谁，不管他是尊上的人、还是什么别的人，只要他想杀自己，那自己就先杀了他。
    剪除了这些人，自己才能真正安全！不管那是什么“庄”，至少有了方向，去追吧，去查吧，找到他们，然后杀光他们！吴厌看着那四人消失在天桥尽头，他的心中也有了定计。
    他慢慢坐起身来，平缓而有节奏地呼吸着。
    现在，自己的实力是五境……
    五境，不够。
    强大的内息开始在吴厌体内游走，令他一身破衣无风自鼓。
    内息游走皮下，仿佛一条条细小的蛟龙，最终汇向了丹田部位，很快就令他的小腹微微隆起，且隆起之处下方仿佛有一枚珠子转动着，令皮肤微微发红。
    吴厌在五境中，已经待了很久很久。
    他并非突破不了六境，而是细雨阁有要求，杀手需要尽可能压制自己的修行，不可过多依赖修为带来的能力，杀人更多的是技巧与心性，修为够用即可。
    因此，阁里那些境界更高的杀手，若不是天赋更加卓绝、更早将内息修得经脉充盈，他们也不会突破。
    但眼下对吴厌来说，他需要更强大的修为境界。
    于是下一瞬，“珠子”赫然散开。
    他轻吐了一口气，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他就这样，突破了六境。
    微风拂过，天桥上那个守了许多日的乞丐，已然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