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风雷隐动（下）
北漠，天崖。
狂烈暴躁的剑妖身躯一点点下沉，直至沉没崖底，再也不见。
天空中，宁白眉大口喘着气，原本规整束紧的长发已然披散，素净平整的长衫上亦已沾满了鲜血，便连握剑的右手都有些颤抖。
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明亮如星，嘴角勾着一抹微笑。
“那剑妖连受大师兄九剑，终于是狂烈不再、气息虚弱了许多。”
崖边，董倩然轻声道：“如今的它，即使是我……只要手握贤剑，亦有一战之力。”
宁无书却是不言语，抬头望向天空中自己父亲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似是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宁白眉恰在此时回过了头，投来目光，轻笑道：“放心，无事。”
宁无书蹙眉道：“你剑都握不紧了。”
“受了伤，难免。”宁白眉笑笑。
说罢，他身影一闪，便已回到了崖边。
铮地一声，贤剑回鞘，递回到了董倩然手中。
“大师兄……”董倩然看着剑柄、剑鞘上的血手印，语气也有些担忧起来：“你的伤……”
“放心吧，虽然伤得比过去要重一些，但撑到回京没有问题。”宁白眉微笑道：“当然，得……”
他话说到一半，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脸色亦变得苍白。
但他只是轻轻蹙眉，伸手并作剑指，在身上几个窍穴位置点了几下，便重新平息了下来。
“呼……”
他轻吐浊气，缓缓道：“这剑妖，也比往年凶残了许多……无妨，待回到京中，王剑剑鞘能够将我身上残留的剑气全数吞纳。”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身边自己的小师妹与女儿：“如何？这一战连绵数日，你们可看清了剑妖的招数？”
董倩然轻吐一口气，颔首道：“剑妖乃剑气剑意凝聚之物，每一寸剑意皆为一记剑招，从朴素简单、到精妙绝伦……小妹一路数来，共三千九百八十六招。”
“其中三千六百二十二招，于掌剑书院中皆有记载，小妹全数识得。”
“其余三百六十四招，有二百一十七招小妹虽然不识，却能认出其传承来源，只消花费些许功夫，便能追根溯源。”
“唯有最后一百四十七招……小妹不曾见过、不曾识得，甚至不曾看懂。”
“那么……”听完了她的话，宁白眉问道：“伱能够破解多少？”
“唔……”
董倩然思索片刻后，沉声道：“若全力应战，有些剑招未必需要破解，或可以力压之——若唯小妹一人应敌，应在伯仲之间，或各有绝技能争一线争机；若再有他人相助，全力以赴，或可杀之……”
“莫再说杀之。”
宁白眉微微一笑道：“剑妖本是死物，是杀不死的，你只能暂时压制它、击退它……”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宁无书。
宁无书摇头道：“我不懂剑。”
“无妨。”宁白眉问：“那你可看懂了剑妖？”
“看不懂。”
宁无书微微皱锁道：“但剑妖核心处那个尸身……”
宁白眉眼睛微亮：“如何？”
“他似乎没有真正死去。”宁无书沉吟道：“虽说我能感觉到，剑妖周身一应剑气剑意、皆是从那尸身胸口长剑而来，但我总觉得，剑妖能够如此强大，也与那尸身有关。”
宁白眉笑笑：“这事，为父亦早有怀疑，但最终如何，却只能等你未来一探究竟了。”说罢，他稍敛笑容，轻声道：“牢记，离开此地后，千万莫随意谈起剑妖；同时，若无必要，也莫要轻易与剑妖相斗……唯其躁动之时，方可主动压制。”
“至于如何判断它是否躁动，回京之后，我再作交待。”
说着，他轻咳两声道：“此时……便先回吧。”
言罢，宁白眉率先向前走去，那脚下踩过的沙地上留下了一个个足印，浅浅的足印被鲜血填满、与泥沙混在一起，看得董倩然与宁无书二人脸色微异。
但最终，她们也还是什么都没说，跟在宁白眉身后，往着来路而返……
……
细雨阁。
黑笠人缓步走在阴森昏暗的步道上，黑笠下隐现一双淡漠的眼。
他身边不时经过奔赴向新任务的杀手，但相比之前，如今在阁中奔走的杀手，已然少了太多。
黑笠人知道，这是因为吴厌。
前去追杀吴厌的人，太多了……因他而死的杀手，也太多了。
想到这儿，黑笠人那原本毫无感情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与叹息。
很快，他便穿过了蜿蜒曲折的溪流、走过了木桥，又穿过一道道石门，终于来到位于古墓最深处的神秘大殿。
但刚踏进大殿，一股强劲暴烈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黑笠人瞳孔一缩，如轻烟、如飞絮一般向后飘退，身影忽闪有若一片羽毛，在那狂烈气息中飘摇不定，最终轻轻落地。
待得落地后，他才看见，整个大殿中，竟已一片狼狈！黑色帷幔被撕碎切烂，化作漫天黑色飞雪；四处石壁上布满了极深剑痕，墙角散落着无数被切碎的石块。
大殿中间，身着一袭黑袍的尊上背对着黑笠人、半跪于地，背部轮廓深深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般。
“尊上……”
黑笠人轻声道：“您还好么？”
“……”
沉默片刻后，尊上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来做什么？吴厌死了么？”
那声音简直不似人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带一丝人间情感，如同远古神祇的低语、又如一把玉石相互碰撞的轻响，无法辨别其男女老少。
黑笠人淡淡道：“吴厌，又一次见到了傅青舟，这一次，他没有再离开。”
尊上背影肉眼可见地一僵。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慢慢站起了身。
黑笠人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主公的意思……傅青舟也要死。”
“明白了。”
尊上嗡声道：“那便去办。”
“五里庄，已经在办。”黑笠人平静道：“但，五里庄只剩下瞳尚能一战，若瞳也失败……”
“那便由你去。”
尊上打断了他，沉声道。
黑笠人再没说什么，对着尊上的背景低首致意，慢慢退出了大殿。
很快，大殿再次陷入了黑暗与平静之中，只剩下尊上一人有如雕塑般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