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大狐狸，小狐狸
“八岁就下山啊？”
这时，傅青舟忽然开了口。
他的调息已好了大半，不必要一直闭口了。
秋婵沉没在自己的回忆中，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是啊……八岁，那时我还没开武窍呢，每天都在拉筋、抻骨，打熬基础呢。”
傅青舟笑笑：“所以，白河真人是带你下山行侠么？”
“行什么侠啊。”
秋婵撇了撇嘴：“是去抢人家的酒楼。”
“啊？”傅青舟懵了。
“你没听错……不过，不是当强盗那种抢啦。”秋婵悠悠道：“这么大的一个紫气仙风观，这么多人要吃饭喝水，要修行资源，我们又不像金蝉寺那样开门迎客，总得赚钱呀。”
“那幢酒楼的干股，是曾经一位寻找宗门庇护的富商送给观里的，但毕竟我们没有派人前去参与管理，诺大一个酒楼，每年都要给咱们送银子，其他股东自然不快……想将紫气仙风观从里头踢出去。”
傅青舟听懂了，原来这是个商战故事。
不是，白河真人，你是这么教徒弟的啊？秋婵才八岁，就带她去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其实当时师尊是如何做的，我已记得不清。”
秋婵回忆道：“我只记得，我随她见了几个人、喝了茶、聊了天，好像也没怎么谈生意上的事，便已与他们分别达成了某种共识，每一次告别时，大家都很开心。”
“再后来，师尊又与他们办了场酒宴，每個人都来了……可不知为何，说着说着，那几个人自己便吵了起来，师尊却只是看着，还往我碗里夹菜。”
傅青舟听到这，已经汗流浃背了。
这就是纵横捭阖啊……
“他们吵着吵着，师尊忽然说了几句话。”
秋婵眨着眼道：“那几句话，我倒是记得很牢。”
“她说……其实，我有至少二十种手段，把你们全杀了、还没人能发现，再轻松地将你们手里的干股拿过来。”
“师尊说完这句话，那几个股东，全都愣了，还有人很生气，想骂她。”
“但她仍只是笑着，又说，今天贫道会来这儿，不过是为了带徒弟见见世面，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是观里一个弟子吧？我可是观主啊，洞天呢。”
傅青舟听到这，汗流浃背得更厉害了。
不是，你玩了一堆智计，最后拿武力来吓别人？
但他清楚，这就是白河真人的教学之道。
先挑拨离间，让秋婵看到，那些原本铁板一块的合作伙伴，也可以因为利益轻易变得针锋相对。
然后，再让她清楚，无论对方有多少的小聪明、阴谋诡计，当你足够强大时，那么对面全是土鸡瓦狗。
前者，是告诉秋婵，伱必须要聪明，当你足够聪明时，你便不会有真正的敌人，你甚至可以置身事外、让你的敌人们自己打起来。
后者，则是阐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必须够强！
八岁时的第一次下山，秋婵能记住的事情不多，便很显然，她能重述这个故事、清晰地说出故事的重点，便说明，她记住了。
紧接着，她便开始说起了第二个故事，第三个故事……
白河真人，一直在带秋婵体验江湖险恶。
在她十三岁前，便已下山五次。
每一次下山，白河真人都会隐藏身份、带着她去参与一些江湖上的事，让她亲自体验那些勾心斗角、人心险恶。
当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其他的一些师姐、师妹。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秋婵格外聪明，每一次白河真人都会带上她，其余的师姐师妹则是随机轮番下山。
那时的她，小小年纪，便已经看过太多残酷。
为了一柄在大宗门看来可能毫不起眼的“好剑”，几个修炼了几十年仍是四境的底层江湖人，兄弟相残、血流成河。
一名女子，为报家仇，委身嫁入仇家，成为血仇的小妾，毫无修行资质的她甘愿在仇人身下承欢，只为获得对方真正的信任，为有朝一日，手刃仇人。一名垂垂老朽的老人，他半截身子都已入土，却策划了一起极为可怕的血案、害死了一个山庄中数十条人命，其因缘，竟是几十年前这山庄中已经故去的老庄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而当时那一眼的原因，老人早已忘记，他只是记住了那股仇怨之心，记了几十年，并用一生策划了这件事。
类似的事，还有许多许多。
这些事，有的是事涉江湖纠纷、当地衙门不好处理，便请紫气仙风观这样的大宗门协助处理。
还有些事，则是涉及到了紫气仙风观本身相识的一些好友。
当然，还有不少事，本身就关乎宗门利益。
例如……有人杀了一名道士，那名道士所属的道观，也是挂靠在紫气仙风观之下的，因此尽管那杀人者背景深厚，紫气仙风观也必须去讨个说法……当然，至于怎么讨、讨到什么程度，这里边的学问可就大了。
又例如，属于紫气仙风观的田产，忽然被地方上的衙门征了过多的、明显不对劲的农税，那么便需要派人前去与当地衙门官老爷交涉……
各种门道、各种交涉，太多太多了。
对秋婵来说，这就是一个耳濡目染的过程。
到她十四岁开始，便已能不需要师长携带、下山办事了。
当然，还是不能独自出行，还要与师姐、师妹们一起。
“其实，那些年，我的生活很简单。”
她抱着膝盖，轻声道：“师尊布置任务后，我与师姐师妹一同下山，到了地方、学着师尊她们的样子开始谋策计划，然后做事，遇到小变化自己决定、遇到大变化请示师门……办完任务，回山，就是这样。”
“在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日夜都与师姐妹们一起、并不怎么与他人打交道，直到……遇见你。”
傅青舟目光含笑。
没想到，还是一只单纯的小狐狸。
从秋婵那些故事里，他能听得出来，她确实从自己师尊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纵横捭阖、玩弄人心、杀伐果断……是个合理的小狐狸。
但只有在顽石镇上，她那位同行师姐被杀、遇见自己后，秋婵才真正踏上了一条独当一面的路。
“就是这样啦。”
秋婵冲傅青舟笑笑：“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傅青舟眨了眨眼：“没隐瞒？比如下山做任务的时候遇见过什么帅气的英俊少侠……”
秋婵嗤了他一声：“潜龙百杰大会都去过了，你觉得我能看上谁？”
傅青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见他这副得意模样，秋婵没忍住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轮到你说了。”她扁着嘴道。
傅青舟笑笑，正要开口，忽然心有所警，看向了一旁。
只见十几步外，白河真人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师尊。”秋婵皱了皱眉：“这还没满两个时辰呢。”
白河真人冷笑一声：“我看你们在这卿卿我我，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嘛。”
秋婵仍是不满：“您还是要讲规……”
“不必。”
傅青舟打断了她的话，对着白河真人微微一笑：“既然来了，那就开始？”
“噢？”白河真人目有异色：“这般有自信？”
“还好啦。”
傅青舟说着，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下摆，随即拿手在一旁的槐树树干上拍了拍：“白河前辈……怎么还不动手？不会是，担心伤了这棵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