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是个怎样的概念?
傅青舟在前世便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为了一个认识二三十年的发小两肋插刀,值不值得?
为了一个认识两三年、关系不错的朋友呢?
那如果是一个刚认识不久、志气相投的人呢?
又或者一個陌生不相识的人?
每个人心中有一杆称,在碰到两难选择时,大家都会将事情与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天秤两端,评估一下孰轻孰重。
有人心中,朋友比生命都重要;有人心中,利益胜过一切;有人心中,有远远比利益、生命更高贵的东西。
但傅青舟心中,没有这杆称。
他只有一个标准,那便是“你该如何”。
顽石镇上,他认为周乐生不该蒙冤而死,所以他要找到真正凶手。
眉峰城中,他认为丁双河的儿子不该无辜受死,而丁双河理该为自己作为付出代价,所以他要以身入局。
如今破庙之中,他认为岳衡不该因一个可笑的赌局死在这里,所以他要保住岳衡。
至于要为了这些人做到什么地步?
是掉块皮?掉块肉?断根骨头?还是把命豁出去?
傅青舟理科学得不好、算数很差,也不会列公式,他懒得去想。
尽力而为便是!
热浪轰然炸开,整个破庙之中温度骤升!
吴厌手中细剑此时堪堪递至傅青舟眉心之前,竟难再寸进半分!
这一次,不是什么大弓挡住了剑。
而是傅青舟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剑身!
鲜血从他掌间淌下,他神色却平静如常,与吴厌竟有些相似。
乒地一声重响,那是傅青舟右腿如闪电般弹出,狠狠蹬在吴厌胸口!
吴厌闷哼一声,细剑脱手飞出,整个人如麻袋般向后抛飞而去,他撞烂了破庙大门、在庙外地面上连滚十几丈远,于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血痕。
下一瞬间,傅青舟却已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单膝跪砸、将他死死压住。
长弓高高举起,漆黑弓尖凝聚杀意,猛然刺下!
吴厌胸口微微凹陷、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但他眼神中依然没有半点波澜。
面对着这必杀一击,他只是伸出双手死死扣住了傅青舟手腕——弓尖落下,此巨大力量根本不是吴厌所能相抗,但他终究还是偏转了弓尖落下位置。
噗嗤一声,本该刺入心脏的弓尖一偏,刺入了肩头。
但与此同时,吴厌张开了嘴,口中赫然喷出一股黑烟!
傅青舟第一时间便闭了气,却不防那黑烟罩在脸上,立即令他脸庞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双目更是像被滴进了辣椒油,痛得几乎要死过去。
戚然诀雄雄流转,迅速消解着他脸庞与双眼的剧痛,但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吴厌便弓身一顶膝,硬生生将傅青舟顶翻。
“乌姆布拉,维吉利乌姆,雷纳斯基鲁门。”
傅青舟飞快地念出了从烟鬼那里学来的解毒咒。
毒烟造成的伤害如潮水般退去,戚然诀更极快修复着他受伤的双眼,前后不过两个呼吸,他便能睁开了眼。
虽然眼线仍有些模糊,但能视物了。
睁开眼后,却不见了地上的吴厌,只有那被其拔出、丢在地上的大弓。
傅青舟一惊,返身看去——只见吴厌正疾步冲向破庙!
他身受如此重伤,速度到底还是慢下了一些,只是两人距离破庙不远,如今他已经来到破庙门口。
那柄细剑就被丢在庙门之内,岳衡还在呼呼大睡……吴厌这是知晓自己暂时讨不得好,要先杀人了!
傅青舟冷哼一声,足尖将大弓勾入手中,抽箭引弦、行云流水,随着嘣地一声弦响,铁箭破空而去。
叮地一声嗡响,却是吴厌听见身后风响,一脚踩在剑柄之上,细剑弹跳而起、准确无误地拦在了铁箭之前,硬生生撞了上去。
箭支与细剑同时崩飞,吴厌却继续向庙中奔去,他双手在后腰处一拂,手中竟又多出两柄小臂长的短剑!
但与此同时,傅青舟的第二箭、第三箭也到了。
噗嗤两声,血雾绽放,铁箭穿过吴厌身躯、钉在了神像下的桌案之上。
啪嗒。
吴厌终于走不动了,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两道血洞,张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同时膝弯一软、半跪在地。
傅青舟深深呼吸,整个人却颤抖不已。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用戚然诀……此时却竟有些控制不住了!
被压制了两余载的戚然诀一旦开闸泄洪,便如长江大河般轰然冲刷着他每一寸经脉,他能感觉到自己心绪在变化、杀意在凝聚,再这样下去……
可就在他准备运转逸然诀、将其压制下去时,他看见破庙之中的吴厌竟又站起来了!
“这人是特么蟑螂转世吗!”
傅青舟愕然。
他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举起大弓,但拉弦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不行……不能再运转戚然诀了……”他咬牙喃喃道:“我的……情绪……不对……”
现在的他,开始怜悯吴厌了。
他觉得吴厌即使浑身重伤、也要完成任务的样子,非常可怜。
可怜怎么办?
死了,那就解脱了。
虽然同样也是想要杀死吴厌,但这种情绪代表了戚然诀开始在他脑海中占据上风!
现在可怜吴厌,迟些会不会也怜悯岳衡?
他一个穷书生,为了喜欢的女人被人追杀、生死一线,即使上了京去也未必能考中功名,万一考不进掌剑书院,他三年不能再考,只能灰溜溜地回乡……
即使他届时能迎娶林楚楚,但那知府大人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是做上门女婿任人欺辱、还是带着妻子继续做个穷苦人?
不如死了吧。
都死了,就干净了、轻松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傅青舟全力压制着脑海里种种迸发的念头,拼命运转逸然诀、压制戚然诀,那拉弦的手也停在原地、始终未能发箭。
另一边,破庙中的吴厌挣扎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四五步外的岳衡,拖着半残身躯,一点一点靠近过去。
“吴厌!”
傅青舟咬着牙,朗声道:“停手吧!”
他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线:“看在当年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今日可饶你一命!现在立刻离去,我不杀你!”
吴厌缓缓回过头,冷漠如死水的目光投来。
他看见了拉满的大弓、与指向自己的铁箭。
那箭尖上凛冽的杀意,即使隔着十几丈也依然刺得他面皮生疼。
“咳……”
吴厌轻轻吐出一口血,用破风箱一般的声音缓缓道:“这……不合理……”
傅青舟狠狠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他强打力气,勉力将弓弦又拉开了一些,弦紧时发出的轻鸣声隐隐令肃杀之气再上一层。
到此时,吴厌眼神终于微变。
“此时强斗,任务会失败。”
他皱眉道:“我明日再来……任务成功概率会更大。”
“是么?”傅青舟保持着冷笑:“我认为,你明日不敢来了。”
吴厌没有说话,只是肩头微松。
罢了,他便真的不再前行,而是将两支短剑收回腰间,返身朝破庙外走来。
傅青舟不敢松弦,就这样一直指着他。
吴厌伤得很重、走得很慢,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细剑,以剑作拐,撑着地、像个老头一样慢慢走远。
傅青舟视线渐渐模糊了,逸然诀与戚然诀在他体内疯狂搅动着,寒意与热浪相互卷斗,终是日渐壮大的逸然诀占据了上风,渐渐压制戚然诀。
但两股气息在体内冲撞的感觉,还是令他气血翻滚、口中喉中满是涌上的鲜血。
可他不敢吐出,只是依然举着弓,对着吴厌背影。
直到吴厌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傅青舟才终于全身一松,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不过还好,他没有跌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岳衡不知何时拖着伤腿、强行踉跄地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傅兄!”
岳衡瞪大了眼:“你还好么!”
傅青舟口鼻中淌出鲜血,看了他一眼:“你、你没睡啊……”
“你们在我边上打成那样了,我早给吓醒了啊!”岳衡的声音颤抖不已:“但小生、小生不敢睁眼……”
傅青舟失笑,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