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带着三名弟兄，侍立于坊市偏僻处，静静等待小屋中的大人物讨论出个结果。
    作为一蹄护卫首指，它必须时刻照看好手下，让它们在坊市游客面前，不丢了猪族的脸。
    更重要的是，不能打扰小屋里那两位的私下交谈。
    洪峰看着街面，自打前两日使者们通传本地，让各族战士回领地养伤，坊市里便都是人族修仙者成群结队地游荡。一条能并排走四个护卫的巷子，放眼望去，一半都是手持法器的人类。
    “蹄副，精神点，别丢份了。”身旁猪妖的目光都快黏死在人族手中法器了，洪峰皱皱鼻子，小声呵斥。
    黑猪被它一斥，向后收身欲倒，几乎坐下，猛地想起自己正在为使者站岗，这才挺直身子，半转眼珠，试探着看向首指洪峰：“我没开小差。”
    “声音小点，使者刚进去，要是搅了大事，你就等着滚去管草场吧。”洪峰眼神逼视，放出法力，将蹄副黑猪的头掰正，正对街面。滚滚人潮汹涌而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越来越多了。
    四头猪妖在小屋门口站岗，哪怕在各族鱼龙混杂的坊市里也是相当罕见的景致。洪峰在这一站，不过口中生津的工夫，拿出法器对准自己的人族就超过两百多人。
    洪峰呵止蹄副，自己站得庄重威严，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面前游人手中的法器。
    人族，又是人族，又是人族带来的新东西。
    在汹涌人潮旁侧，洪峰岿然不动，真如中流砥柱一般。在暗处，它用神识摩挲左前蹄后趾藏着的宝物——在拍卖会上以三千三百八十枚灵石成交的强身甲片。
    这是本族特产，首领黑承英明神武，强身甲片在坊市拍卖会上一战成名。虽然法宝效果微弱，但胜在可以重复穿叠，只要神识与其连接不断，甲片附着身躯，效果便一直存在。
    虽然在族中，这枚甲片远不能和三千多枚灵石划等号，但洪峰浑身上下就这么一枚法宝。若要洪峰自己购买，就是把它变卖了也买不起，能入手这一片，还是近日做了首指，被使者点兵做它的随行护卫，才受使者所赐。
    而人族，怎么人人都有法宝啊。
    洪峰看得出神，身形矗立着，却没发现使者垂头丧气走出，护卫们连忙抬蹄跟上。等到蹄副声音响起，它才悚然一惊，跟上队伍。
    “大头，去哪？”
    “别叫我大头，你们的大头只有首领黑承。”使者杰云身形瘦小，是洪峰南边的远亲。杰云从灵山矿区奉命北上时，看中洪峰，才把它从草场主管里挑了出来，配发法宝，做了护卫首指。
    “您好像不高兴？”洪峰努力从人潮中蹭出，这群拿着法宝的人族好像并不怕手里那脆弱的玩意会被自己挤坏，都快把法宝拍在自己脸上。为了照顾两族体面，它回到杰云身边的动作变得相当艰难。
    他们真不怕法宝损坏吗？
    这次出行前，杰云说过，此次商谈以讨好人族为先，不论是人族的使者还是护卫，哪怕是寻常游客，都不能冒犯。
    更不用说当时小屋里坐着的人族首领了，那更是能一拳把它们统统报销的狠人。
    “使者还是不配在首领面前，买他族的法宝。”看着眼前人族手中板子晃过，杰云又羞又恼，可作为使者，代表一族颜面，在它族首领面前卑躬屈膝也就罢了，哪有让它族平民看见眼泪的道理？
    带着随行护卫加快脚步，从人潮中挤出，走上大路，面前的虎熊鼠兔总算多了起来，注意自己一行猪的人类也少了。心中忽有所察，转头望去，一道流光从方才商谈的小屋中窜起，向北侧交易中心方向飞去。
    齐刷刷的举起一片手臂，人类抬高法宝，冲着天空流光，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人族语言。
    杰云摇摇头，从旁边走过——这两天它意识到，当人族高抬法宝的时候，尽量不要出现在他们对面。
    虽然他们举起的法宝没有法力波动，牵引的灵机也几近于无，更谈不上伤害自己，但如果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们对面，这帮人族会很生气。
    他们管那玩意叫什么来着？“手机”？是这个音吧？人族语言，让猪摸不着头脑。
    “果然是要买人族的法宝。”蹄副趁着队形变换，走到洪峰身后，几乎咬着尾巴说话。
    洪峰并不回头，只是一尥蹶子，让这傻逼离自己远点，有点护卫该有的样子：“我们今日护卫使者与人族首领相见，这就是全部。做好你的事情，别说没用的。”
    它从草场主管升迁成护卫首指，连法宝都配上了，可不打算因手下失言就被打回草场。
    “算了，让它说吧。这几天想找人族购买法宝的族群也不差我们一个。只是我无能，说不通人族首领。”杰云只挑没人关注的狭缝前行，一路向拍卖行靠近，去和驻留北疆的同族使者讨论今后发展。
    “大头，您就是太宽厚了。要是因为手下多嘴，坏了我族大事，您不说将其赶去巡边，总得让它去灵山挖矿，不然的话，它就不知好歹了。”洪峰护着杰云前行，三步两步地急赶，将游客挡在外头不说，还把另外三名护卫落出几个身位。
    身后傻逼还想说什么，这让洪峰觉得自己“被杰云钦点火速提拔，占了现任蹄副的首指位置”并非空穴来风。
    不然这家伙怎么总想着在大庭广众下，讨论猪族内部的机密事？
    “现在挖矿？现在挖矿可是个美差。要不是我身负族群重任，我也想挖矿去了。”听洪峰如此说，杰云气上心头，四蹄猛刨，身边景致眨眼便过。一蹄护卫中，只有洪峰跟上脚步，剩下三名被游客一阻，竟被远远隔开，直到杰云冲进拍卖行，都没能跟上来。
    进了拍卖行，走得还是大族员工通道，此处就见不到游客了。洪峰陪着杰云在石道中走了几步，为它挡下它族员工的好奇目光，终于抵达本族驻地。
    一座化石为土的特制宅屋，出入口用巨叶荫蔽，光面积就有三万平米，可供三四百族民在此嬉戏打闹，内里有一座泥池，是猪族为自家员工在拍卖行谋的福利之一。
    首领黑承离开后，此地就成了猪族使者的办公地点。
    百来号猪妖在此地“讨论工作”，讨论着讨论着就进了泥池，等到事情紧迫，才会抖擞精神，带队出门。
    杰云心疲气衰，连表面功夫也做不得，进了宅屋就冲向泥池，把自己泡在里头，只留下猪头在外，缓缓转身，带起一片泥浆滑落。
    “我去接它们进来。”洪峰止步在池边，神色羞愧。
    “免了，它们又不傻，自己就会进来。”
    洪峰趴低身子，靠近杰云：“大头，您可不能因为一时负气，真去矿区做主管。我不瞒您，矿区主管比草场主管也好不了多少，每天只是带着未开智的猪妖下矿，累也累死。平日里只有上交灵石的时候，才能见别的族民一面。再没有什么好处了。”
    杰云顿住了，身上泥浆滑落，猪头看向洪峰，猛吐一口浊气：“你是真老实。”
    “您知道的，我是您从草场里带出来的，我当然一心为您，当然老实。”
    “你跟我这几天里里外外，你没听到矿区的事？”
    “我是护卫，我只负责您的出行安全和体面。其它事情，我哪怕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现在的矿区主管，灵石是赚在自己手里的，只用交一半给族群。”杰云沉默片刻，把这则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告诉洪峰。
    “啊？”
    “你没听错，这就是黑承首领的决定。”
    “不，这。这，首领大头它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洪峰傻了，它下意识地反对，但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在反对首领。
    “怎么，你不服气？”
    “不，我服气。可为什么，为什么？”洪峰抬头，宅屋内的猪妖们对这消息竟无一点异样反应。
    “因为这是黑承首领从人族首领李俭那，亲口要来的秘诀。”杰云缓缓转身。
    “又是人族？”
    “又是人族。”
    “……大头，首领求来人族秘诀，这一条却是为何？”洪峰忍不住，这本不是它该问的，但它还是问了。
    凭什么灵山矿区的采矿主管能平白截下一半灵石？那是多大一笔财富？
    寻常主管手下百来号未开智猪妖，一天下矿，起码有五十枚灵石的产出。截留一半，这就是二十五枚。自己引以为豪的强身甲片，在族内购买，售价五百灵石。它们凑齐灵石，只要二十天？
    这价格可是在拍卖会后，族群提振族民心气，才特别关照，打开的购买渠道。在拍卖会前，强身甲片只能由族群派发，哪有购买途径。
    现在，首领从人族那求来秘诀，竟然让这些比自己出身好不到哪里去的矿区主管，二十天就能买到自己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