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快到午饭时间。不想站在这聊天，其实也没多尴尬，于是问道。
「快吃午饭了，你有约吗？」
她手臂微垂，摇摇头。
「没有。」
「一起吃个饭吧，顺便问你点事。」许青焰向来贼不走空，正好对这地方不太熟悉，想从江云瑶这套点话。
酒楼包厢里，
隔着一张桌子，盈盈的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人挨着桌坐着，另一人懒散的靠在椅子上，中间热茶白烟袅袅。
「你在哪个部门？」江云瑶问道。
「技术组，陆组长那一组。」他回答道，眼皮没怎么抬，又问，「你呢，你在哪个部门，不会是舞蹈组吧？」
「化妆组，毕业那会去学了。」江云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道，「我现在是化妆师，厉害吧？」
大学同学从事本专业的人很少，基本都是毕业跨专业找工作。考公考研，要么就是干销售、运营，hr。
江云瑶能把化妆从爱好变成职业，并且出现在长安分会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远不止是厉害那么简单。
如果负责入镜明星的妆造，那就是行业顶级了。
不过目前来看，她应该不单独负责明星的妆造。大概率是跟着团队，参与了长安春晚分会场的项目。
「确实挺厉害的。」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借调还是」她突然问道，「怎么会是技术组，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歌舞组吧，你不是词曲人吗？」
「没有，不太清楚，面试进来的。」
「面试？」她有些懵，长安分会场大部分都是招实习生或是招志愿者，「谁面试的你？走熟人内推吗？」
「嗯，导演面试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许青焰说的含糊，有些东西不好细说，「反正稀里糊涂进来了。」
「厉害啊，虽然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去技术组，但是听说导演和技术组老大关系很好。」江云瑶爆料道。
闻言，许青焰忽然来了兴致。
「怎么个好法？」
「好像是大学同学，都是长安人本地人。」江云瑶随口提了一句。
这时外面包厢外响起敲门声，一道道特色菜陆续上桌。葫芦鸡三四样菜，吃不完就准备打包了。一句先吃饭吧，进入边吃边聊环节。
毕竟是大学同学，又是相熟的朋友，即使一两年没见也不觉得生疏。
聊了一会，发现对方还是那个秉性，大学的感觉就慢慢找回来了。有一说一，江云瑶确实是他大学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你知道吗？」她话匣子慢慢打开，吐槽道，「有的小演员不愿意不配合，非要用自己的生活妆。」
「其实根本拍不到她们，不是主角的话就随便了。只要导演看不到她，我们也不会挨批就行了。」
许青焰安安静静的听着，一边吃一边听。偶尔有回应，既不显得冷淡也不热情，一如平常一般平平淡淡的。
江云瑶打量了他一眼，抬眼忽道。
「你变了挺多的。」
「有吗？」许青焰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半开玩笑道，「可能是生活所迫吧。」
「你上恋综那会，我真是吓了一跳，还是同学群里有人@我才知道。」江云瑶道，「这才发现你被网暴了。」
「你那时候的表现和以前反差挺大的，我当时也被吓了一跳。总觉得你是因为什么，所以才变成那样。」
「今天见面了，又感觉你好像又没变，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们的距离从来没拉近过，是吧，哈哈。」
说到底，两人始终是朋友关系。
江云瑶很清楚许青焰不收礼物，是因为不想花心思去还。除非找自己帮忙，才会买人情礼物送给自己。
虽然过去很久了，她也早就放下了。但现在见面，还是忍不住说起这个话题，似有不甘心又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盯着许青焰的眸子，想要从中得到答案。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缺钱。」许青焰也不遮掩，「那会很缺，要一大笔钱，恋综拉了我一把。」
江云瑶闻言，不由问道。
「现在」
「解决了。」
「那就好，难怪你那时候什么话都敢说。其实如果不认识的你的话，看着还挺有意思的。」江云瑶开玩笑道。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谢谢你那时候为我说话。」许青焰坦率道，「我那时候处于风口浪尖，怕牵连你就没回应，冷处理了。」
「能和你做朋友挺幸运的，我事后也没联系你是我做的不地道。你也知道，有时候我这人其实也挺浑的。」
「说实话，有些对不住你。」
「我知道，能理解。」江云瑶点头，心中难免腹诽。
这人性格性格恶劣，自己早知道了，什么浑不浑的，纯纯腹黑。就是故意不回的，好让自己对他有疙瘩。
简直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做朋友挺好的。一旦有点那方面的意思，马上就能得到浇头的冷谈，十足的冤家。
原本放下了，现在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幽怨，毕竟三年的青春说实话，他这几句话滴水不漏，十足的渣男。
「你发的那个帖子我看了，怎么说呢。」许青焰放下了茶杯，思索了一会，「谢谢你能喜欢我，但是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实话，做朋友都是我高攀了。」
「哪有？」江云瑶本能反驳，却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眼睛，顿时小声了下来，「说这种话有点过分了。」
「开个玩笑，不过差不多这个意思。」许青焰瞥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那时其实挺累的，脑子每天都是麻木的。」
「压力又大，根本没心思谈恋爱。」
「说实话，你不了解我这人，一时起了色心很正常。你要是真的了解我之后，多半只会对我起杀心。」
闻言，江云瑶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你挺能扯的，还不是拒绝我了。」
「不是，你刚成年就一套房，都给我看晕了。」许青焰笑着拉扯话题，「说真的，小富婆，你含金量拉满了。」
「要是大学有人知道你这么有钱，追你的人能把教室门冲烂。」
江云瑶一脸无语，撑着脸颊道。
「大学不主动哪来的爱情，我就算是身价两个亿也不见得有人追我。大家都是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我们班就你最好看了，隔壁班也没人比你好看。我选择本来就不多啊，要是全世界的花美男都朝我投来橄榄枝。」
「错误的，整个学院也没比哥们更好看的。」许青焰无良打岔，笑了。
「略，你可真不要脸。」江云瑶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嘴角又慢慢向下，「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心动的吗？」
当暗恋可以摆在明面上当笑话讲，证明这段暗恋已经死了。
「不知道。」
「那时候我刚开学没多久，晚自习我去后面扔垃圾。你趴在倒数第二排睡觉，我记得班上的灯很亮，然后你抬头盯着我。」
「我大脑一片空白，站在那停了五六秒。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心脏跳了一下，之后就想办法和你做朋友了。」
许青焰想了想，「记不清了，当时我可能太累，睡懵了吧。」
「我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了。」江云瑶咬牙切齿，又垂眸，「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当着你的面说这些。」
「可能青春结束了吧，不用紧张，成年人上班是这样的。」许青焰一句青春结束了，江云瑶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三四年的青春，一句玩笑话轻飘飘揭了过去。
她记得下大暴雨颤抖着给他发消息的时刻，也记得更多细碎的事情。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也温暖。
但江云瑶也很清楚，人是她自己喜欢上，却也是她先放弃的。
母亲听说了许青焰的情况，表示坚决反对。并言「朱门配朱门，竹门配竹门」，差距太大不会幸福的。
犹记得那天黄昏，她坐在沙发上一脸执拗，母亲在一旁厉声训话。
「家境悬殊，花点钱帮扶倒没什么，咱们家不缺这个钱。但你俩的价值观就不一样了，更别提人生观世界观。」
「你喜欢他贫穷时候的样子，确定他有钱之后不会变心吗？自古高嫁高娶，大有摆不清自己位置的人。」
「你想过没有，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剩菜是热一热还是直接倒掉？买车是豪车还是国产，消费是为了实惠还是为了开心？」
「更何况他还是单亲家庭，你想没想过跟他在一起。万一对方没法共情你的痛苦，也没法满足你的情绪怎么办？」
「你要恋爱我不反对，但结婚绝对不行。你从小就没吃过苦，何苦给自己找个农村婆婆和一大帮农村亲戚呢？」
「你年纪小还不懂，爱情的替代性太强了。等你出了社会就知道，像他那样的好看的男孩子一抓一大把。」
那一个下午，母亲那番话给江云瑶活生生劝犹豫了。她恋爱上头，但脑子并不昏，知道自己图什么。
想了许久，但那一刻确实是犹豫了。
只不过许青焰从来没给自己机会而已，根本轮不到她后退一步。最后，她自己也就顺势放弃了，只是时常放不下。
有时候，她自己也挺懊悔的。会想对方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犹豫，毕竟自己从来没和家里抗争过。
即使清楚这些事情，许青焰不可能知道。但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当时那么执拗的自己怎么就犹豫了？
或许那一刻，自己也认同母亲说的话。
忽的，江云瑶有些庆幸许青焰没有给自己机会。
最起码现在，两人还能体面的坐在一起。至少保留了那些美好的记忆，没有现实撕扯得七零八碎。
从一开始，这一段感情就没有开始过。拦住自己的不是许青焰的家庭条件，而是自己数不清的犹豫。
进入社会之后，也没有像母亲说的那样。数不清的人可以替代他，所谓一抓一大把全是歪瓜裂枣。
反倒是他，多年未见，依旧像条陈年烈狗。果然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也狠，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没变。
「是啊，青春结束了。」江云瑶脸上扯出一个笑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毕业之后很多事情就释怀了。」
许青焰对青春没什么感觉，那时他能感觉对方似乎对自己有点好感，只是并未当真。
直到现在，许青焰也觉得对方不是喜欢自己。她只是喜欢青春的自己，喜欢那股对青春的憧憬，谁信谁二笔。
许青焰笑了笑，「没事，现在不也挺好。」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她忽的问道。
「还没，工作忙。」许青焰也没太在乎，用朋友间聊天的口吻道，「不会以为我上个恋综，节目组给我发女朋友吧？」
「你不是和两个小天后」江云瑶欲言又止。
「呃，哥们没那么大魅力。」许青焰摆摆手，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们确实挺熟的，毕竟有合作关系。」
「彼此相处也挺融洽，她们能力出众，是非常优秀的歌手。彼此合作也很愉快，暂时也没有和她们断开合作的打算。」
闻言，江云瑶瞳孔微缩，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吗？」
「嗯。」许青焰手摩挲着茶杯，一点点斟酌道，「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还是挺高兴的，祝贺你成为化妆师。」
「毕竟这是你大学时候的爱好，老实说那时候我听不懂，到现在我也分不清眼影和腮红到底有什么区别？」
江云瑶听着，头不禁微垂，小声解释道。
「眼部皮肤薄，用的色料和腮红不一样，红色料不能上眼的。眼影可以当腮红用，但是腮红不一定能当眼影。」
「哦，原来如此。」许青焰笑了笑，「化妆果然很麻烦也很难理解，高光和遮瑕是，傻傻分不清。」
江云瑶沉默了，他哪里是分不清，只是不想。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没勇气说一句「我们可以试着接触」。正如当年云泥之别，现在他们依旧是隔着一座山。
饭局结束，江云瑶看着许青焰拎着打包盒出来，不由下意识问道。
「你打包吗？」
「嗯，没怎么动筷子，下午热一热接着吃。」许青焰一脸寻常道，又看向了江云瑶，「怎么了？」
「没没事。」江云瑶垂眸，想着如果是自己应该是不会打包的，倒不是为了面子，只是习惯使然。
如果自己有男朋友，大概率也不会让他打包。哪怕打包回去，下午自己也不会陪着他吃中午的剩菜。
许青焰忽的问道，「你现在还在和大学那个学长谈吗？」
「分了。」她摇头。
「哦，挺好的。」
她忽的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于是重新打起精神。在分别的路口，朝着拎着打包袋的许青焰挥手告别。
「再见。」
许青焰亦是朝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离开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的又忍不住回头。只见许青焰混入了人群，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江云瑶感觉自己从未和他开始过，却依旧有种失恋的感觉。且比真正的失恋，那种失落感还要强烈数倍。
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人，又好像从来没拥有过。
「江小姐！」
一道惊喜的呼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地转头，看见了一个斯文的男生正微笑着朝她打招呼。
似乎是导演组的人，见过几面，叫什么记不清了。
「江小姐，你怎么哭了？」
哭？
江云瑶一脸茫然拿起手机，黑色的屏幕上倒映着自己脸。不知何时，脸上多了几道泪痕，豆大的泪珠往下滚。
她擦了擦眼泪，瞥了一眼邹乐伟，一脸冷漠。
「抱歉，我有点事情。」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脸呆愣的邹乐伟。
邹乐伟站在原地，他分明见到江云瑶刚刚还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明明打听到她没有男朋友，那人又是谁？
想着刚刚江云瑶的态度，他不由咬牙。
忽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
「伟哥，打听到了，许青焰那小子安排到技术组去了。」电话那头大嗓门喊道，「在陆组长手底下。」
「技术组？他没来导演组？」邹乐伟愣了一瞬，诧异问道，「他不是写词曲的吗，怎么会调到技术组？」
「谁知道呢，这是导演的意思。」电话那头的大嗓门道，「伟哥你在哪呢？下午还有个会，你可别迟到了。」
「知道了。」
电话挂断，邹乐伟站在路口，整个人面部由晴转阴。
导演组主要负责艺人统筹、调度走位协助拍摄的活。主创团队属于另一个特殊的部门，大概十来个人。
核心是导演、制片、后期，邹乐伟自然没资格进，只有破格递方案的资格。
他原本以为许青焰肯定会被调来导演组，还故意让人留了一个艺人统筹的位置，想着折腾许青焰一番。
谁让何国进把他的方案否了，还故意带了一个外人进来，这明明就是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