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韩家人
作者:行孟   半颗碎糖最新章节     
    “你是何人?竟敢停留在我府门前!”
    一小童正站在她面前,因为身高缘故,他踩在高阶上,看上去与韩凌芸平高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他呸了两口,将铜门砸的咚咚作响:“你再不走,我可要叫我家父了!”
    韩凌芸只是站的久了会儿,这小童显然是要赶走她
    她只得压低帽檐,依旧不肯离去:“在下知这里是韩府,只是想来看看。”
    她又道:“你家父没教过你,待人不可无礼。”
    小童轻嗤一声:“何人不知我韩家当世第一,礼数只有下等人才用得到。”
    “等你也到我这个位置,你便明白了。”
    韩凌芸皱了下眉,当年韩家留下的旁支竟是如此,礼义廉耻都当作了空话
    当年父亲做家主,对韩族旁系的管控十分严格,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去一趟,尤其是礼数,他向来对家里人并不严格,但每到当家作主之时,势必要拿出家主的气势
    那个时候她小的很,抱着灵果在一旁看着,常趴在窗沿上,逗弄着屋里的鸟雀
    从前不明白,父亲母亲生于百年之前,容貌未改,总有人当他们年轻气盛,经过数年的潜移默化,几乎无人不敢不敬。况且当年韩族真正拥护的是他和韩落川二人,即便已经澄清韩落川身逝事实,但族内仍有些人歪曲事实,认为是兄弟俩为夺族长之位手足相残
    “敢问家父姓甚名何?”韩凌芸问道
    小童大声道:“家父韩炎,你个粗鄙之人当然不知!”
    此言,甚恶
    韩凌芸无视了他的话,伸出手将人从台阶上拽了下来,小童竟被她一手抓了起来,重重的丢在地上,一时震惊恼怒,什么脏词淫句都蹦了出来
    韩凌芸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小童大约十三四岁,不知是韩府的地位太高还是家风疏漏,或许两者皆有,这才造就了他嚣张气焰
    “韩炎没告诉你不可对长辈无礼。”她眯了眯眼:“我可以教你。”
    “大胆!”
    府邸铜门被推开,一位青年从中稳步而来,他身着玄色,端的是家主之气,韩凌芸侧过脸去,此人极为眼熟,大概是离的最近的一脉
    “你是何人,难道不知韩府前禁止闲人踏入吗?”
    “那是韩家的孩子,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是我教他。”男子按住她的肩,不许她再上前一步,道:“你说要见我……不知这位道友所为何事?”
    “此番前来,只不过回故里看看。”韩凌芸敞开斗笠,露出那张与韩之尹几乎一致的脸,她另一只手搭上男子肩膀,一股热流便从他手臂传来,令人燥热难耐,男子咬了咬牙,呼出一口热气:
    “你……究竟是何人?这是我韩炎之宅,你这般……若是报官,你也休想离开京城一步!”
    韩凌芸收回了手,看来百年过去,隔着代,这人的确不认识自己,她压低了斗笠,闷声道:“我要见你们族最年长之人。”
    韩炎握住手臂,身上的热源一时没有消退,他怒声道:“你不过就是一介贱女怎敢……”
    “听话。”韩凌芸一点他眉心,像是在逗弄,一道灵力没入他眉心,很快,韩炎一下变了个神色,连忙走下台阶,将茫然疑惑着的小童拽进了家门
    顺便命人将韩凌芸带进了府邸
    此番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没想到最后用到了灵力。韩凌芸跟在二人身后,韩府早就变了样,虽说近百年,但当年能活到现世的人也少之又少,韩府改样她是能理解的,只不过尤为明显的是,后院的花丛被人改造成了山水湖,看来这里的女主人并不喜花
    此等变化韩凌芸是能接受的,只不过故地重游心里仍是闷堵的,不过她意外的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是一个藏在假山后的人,正悄悄的望着她
    只一眼,韩凌芸便移开了目光
    “父亲,你怎么带这个死疯子进来了!”小童被韩炎揪着后领,不住的拳打脚踢,时不时朝着身后的韩凌芸吐口水:“就是这个疯子把我丢在地上,她打我!她该死!”
    韩凌芸闻言只笑不答,因为下一秒,韩炎将小童丢在地上,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有你这般逆子,真是丢了我韩家的脸!”
    小童愣住了,捂住通红的脸颊哇哇大哭起来,韩炎却是连看都不看,笑着将韩凌芸迎了进去:“老爷子就在里面。”
    说着,他敞开了门,示意韩凌芸快些入内
    韩凌芸脚步一顿,深深的看了眼他,道:“为何要修宅内湖?”
    韩炎像是被问住了,想了许久才道:“韩府内有阵法,实在是太热了,夫人喜欢戏水,便修筑了。”
    韩凌芸点了下头,便不再追问
    此屋为侧屋,韩炎成了家主,自然他口中的“老爷子”便住在这儿,屋内的布置较为古朴,但路线她是熟悉的,因为这个屋子百年前就是她的
    不过奇怪的是,百年前这里阳光甚好,即便关了窗也有阳光漏进来,此时正值午后,又是盛夏,屋内是阴暗潮湿的,时不时还有老人的咳嗽声,如果是老人家常年住这,对身体定是不利的
    “何人啊……”
    离得近了,咳嗽声更加清晰了,韩凌芸轻拉开偏门,一个老人正坐其中,年末老矣,他的手边有一个小窗,那是唯一透着光的地方———似乎整间屋子只有这一间透着光
    “冒昧打扰。”韩凌芸摘下斗笠,将其放置桌前:“有些事跟您聊聊。”
    “什么事……”老人转了转浑浊的眸子,在移动到韩凌芸脸上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震惊不已,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他本坐在床上,想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先祖......您是回来了吗?”他似是不信自己的双眼,用力的擦了两下,粗糙手掌下有湿泪流过:“是夫人吗,还是凌芸?你可还记得我?”
    “……”
    “对不起……这偌大家业我还是……”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
    韩凌芸沉寂片刻,将老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他仍失声询问为什么活着不回来,岁月在他的面容上增添了太多皱纹,如今他年老体衰,可韩凌芸硬是从他的面上看出了些熟悉感
    “我是凌芸,好久不见……”她搀扶着老人,将人按在了床上好生坐着:“韩倾?”她似透过垂末老人看到了过去,那个比她还要小的旁弟
    说起来,“倾”这个字还是母亲取得
    时年正冬,又是年关,韩倾出生没多久,有名无字,韩凌芸恰巧大他多岁,襁褓中的婴儿衬着洁白落雪,娇嫩的仿佛一碰就碎了。当有人将其塞到她怀中,她也只是轻轻的抱了一下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时间对修仙者来说,不过须臾
    “对不起,我实在太老了。”韩倾轻靠在窗边,喉咙里发出嘶嘶声,他也终于咳出,是人也病入膏肓了
    “为什么当初不回来看看?”他又问道:“如果是你……韩家应该不是如此下场……”
    韩凌芸摇了摇头:“无事。”
    “我此番前来,是要取些东西。”她道
    韩倾用力扯出一个笑:“早有料到,所以我不会……死……”
    “只不过,你的所有东西都在韩府内,而我……实在是用心无力……”
    韩凌芸视线下移,紧盯着他瘦弱无比的四肢,想到刚刚他根本站不起来,问道:“腿怎么了?”
    韩倾摇摇头:“早年间被人打伤了,很久没下地了。”
    “是谁?”
    “早就死了。”韩倾笑着笑着便疯狂咳嗽起来,他眼底已然有了泪花,却仍不肯落下:“他们说韩家无人,家主不在,你不在,我跟他们打了一架……但现在不是坐的好好的?”
    他话中带着骄傲,仿佛又变成了幼时期盼着年关相聚的孩童———京城人是如此忙碌,但每逢冬日佳节,亲友总要相聚,也是他一生中最短暂的幸福
    “你身边,没有人服侍?”韩凌芸问道:“为什么韩府的侍女和下属都不见了?”
    韩倾张了张口,想回答,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不过片刻,韩凌芸再看去,他早已靠着窗边睡着了
    生命仿佛一盏残烛,而韩倾的蜡烛已然破败不堪,忽明忽灭
    “疯子!”
    砰的一声,屋门携着急促的脚步声朝这儿赶来,韩凌芸一把捞过手中的斗笠,挡在脸前,只见对方正拿着剑砍来,他下手极重,却被人用斗笠轻飘飘扫开
    躲挡的空隙,韩凌芸一拳砸碎了韩倾身旁的窗户,大片的阳光洒入屋内,与刚刚屋中的昏暗形成对比,与此同时,韩倾蓦地睁开双眼,怔愣着望着洒在他膝上的阳光
    窗户是纸糊的,不该如此挡光,韩凌芸收回手,另一只手将斗笠抛出窗外,韩炎两手握着剑,气势汹汹正要砍来
    刀剑落下却是什么也没扫到,落下的瞬间,人化作清风,卷着斗笠乘风而去。而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韩凌芸离开
    韩府极大,曾经的族落坐落于京城正中央,后因京城的扩充因而越来越偏东方,韩凌芸刚踏出韩府大门,脚下忽地一顿,压着斗笠朝后躲了下
    正如她所料,府外正有人蹲守着她
    一只偏箭从她头旁擦过,带着狠厉,韩凌芸透过斗笠看见那箭羽上的家纹,只觉得万分熟悉
    “很抱歉我们不打招呼就来。”顾晨站在她不远处,他负手而立,稳步而来:“苏君怀,为何要出入韩府?”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手中还握着弓,他二指夹住一只箭,若有若无的想要搭箭上弓———明晃晃的暗示:再跑就射穿你
    “还是强入,这在京城是要擒拿归案的。”顾晨向前一步,道:“无论是什么原因,还是要跟我去皇宫走一趟。”
    韩凌芸刚要开口,挡住脸的斗笠被她压的更低,谁知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使者大人!”
    “请莫要带走她!”
    韩倾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按照路程,大约是韩凌芸一走他便追来了。他瘦骨嶙峋,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了,瘦弱的腿却很有力,他一下冲到韩凌芸面前,喘着粗气道:“这…这是我韩家人,无碍的!无碍的!”
    韩凌芸盯着他的双腿,微微眯了下眼
    “父亲!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韩炎怒吼道,他手中握着剑,哆哆嗦嗦的指着韩凌芸:“若不是我上报,今天这人非要屠我们满门!”
    “我不会的。”韩凌芸淡声道
    “使者大人啊,这人……当真是我们韩家人啊!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你就算不记得我了,也……”韩倾刚要继续说下去,他的肩被忽地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就这一下,就制止了他的话头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肩上传来,他本就气喘吁吁,得以灵力的滋养,一下子变的好受多了,韩倾挺了挺脊背,因为年老,他背总是弯着,看上去比韩凌芸高不了多少
    他小心看着韩凌芸斗笠下的容貌,却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因为斗笠下的面纱完全遮盖了,这时他终于明白了过来,眼泪蓦地落下,百年间的思念终于落下帷幕,时间一直推着他们向前,向前......没有人会为了过去回头
    韩凌芸叹息一声,缓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和原先截然不同的———苏君怀的脸:“我去跟你们走一趟吧,很久没回来了,有些不习惯。”
    顾晨紧盯着她:“韩家主说你是韩家人,你若是认了,便可免了。”
    他身旁的男子刚要说话,被顾晨一手按住了,他看向韩倾:“你为什么说苏君怀是韩家人,有证据吗?”
    韩倾流泪失声道:“证据?证据不就在你眼前吗?顾兄,你我打小认识,为何会不认得眼前……人?”他侧目看向韩凌芸,话在嘴边一瞬间停歇,因为面前之人长了一张与韩凌芸本人完全不同的脸
    两人的气质并未有差别,甚至眉目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重点在五官,如果说韩凌芸的眼眉是平缓而安静的,那么面前这个人与其截然相反,没有寻常女子的明艳大气,也非楚楚动人之感,只是一眼,就叫人惊心动魄,满脑子只剩下她的脸———这是一张任谁都说是仙人的脸
    因为她已然完全超出世俗,不再是寻常漂亮,又足够有特色,用寻常话说,就是很有风姿,像极了平淡缓流的溪水
    “眼前……人?”顾晨想了想,眉眼轻轻弯着:“我又不是瞎子,韩倾,你也是老糊涂了。”
    韩倾闭口不谈,但他的眼神无疑是在闪烁着的
    韩凌芸道:“我不姓韩,怎么又是韩家人呢?”她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她按了按韩倾的肩膀:“谢谢你为我辩解,但不是就是不是,况且我也有点事情请求皇帝。”
    “既然能站能跑能跳。”韩凌芸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家主之位也该是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