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便被姑娘纤细的手堵住了。“哼,我怎的瞧上你这么个缺心眼的,惯是会气我。”
士卒睫毛微微颤动,滚烫的泪滴落在姑娘的手背上。二人也不得旁人的眼光,紧紧相拥在一起。
谢明诚身着紧身窄袖的军袍,脸上尚存着几分稚气笑,少年迎着阳光龇牙,“小玉衡,二哥俊不?”
说着做了几个古怪的姿势,逗得众人眉眼弯弯。
“俊,二哥貌比潘安,颜如宋玉。”
谢玉衡眸子里的笑不见底,提着小包袱的手指微微用力。
十二岁的二哥,会不舍得与家人分离,抱着伯母哭鼻子。
十五岁的二哥,已经会故意逗笑家人,消散伤感的情绪。
谢明诚看着一旁清雅脱俗的谢明礼,眼珠子一转。
提出一个不亚于‘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的送命题。
“那我和大哥谁更俊?”
谢玉衡视线左右摇摆,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说:二哥更俊的时候。
她只是笑道:“各有各的俊,大哥是清雅的俊,二哥是明朗的俊。”
谢明诚用力揉揉她的头,嘟囔道:“你倒是个小滑头,两边都不得罪。”
远处号角声吹响,谢明诚绞尽脑汁,弄出来的活跃气氛也随之消散。
钱氏再忍不住靠近谢庭海的胸膛,小声啜泣起来。
谢玉衡将小包袱递给谢明诚,兄妹二人长长对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谢明诚握着包袱的手紧了又松,大步走到钱氏与谢庭海面前。
一撩衣袍跪下,声音瓮声瓮气的:“娘且放心,孩儿定为您争个诰命回来。”
钱氏眼含热泪,摇着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俯身抚摸少年脸的手微微颤抖,她才不想要什么诰命,她只要她儿能平安归来。
谢庭海揉了揉发酸的鼻尖,重重拍了拍谢明诚的肩。“打不过就跑,晓得不,别犯傻。”
谢明诚对着自家老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军令如山,战场上后退,只会比前进死得更快。
远处的号角声变了调,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谢明诚快速翻身上马。
最后回头重重看了众人一眼,似乎想把他们的身影刻入脑海,然后扬鞭打马追大部队而去。
林中飞出一只巨雕,展翅在空中盘旋一圈,而后追随远行的队伍而去。
朱雀恹恹地缩回谢玉衡袖中,后者抬头望天,眼中有湿热之意。
永平二年,万象国内,全境爆发蝗灾。
连带交州日南郡亦受了牵连,但日南郡有大梁朝廷颁发赈灾粮。
万象国民无所食,寸绿不存。一连数年都没缓过来,只能抢大梁的粮食。
虽有战象以一当十,最多只能到睦南关外徘徊,却不足为虑。
而今年北方少雨,待冬日里草场枯死,匈奴人定会大批南下。
届时南北若同时开战,劳民伤财于国本不利。
便只能先把蹦跶的万象国打安分了,冬日可全力对战匈奴。
谢玉衡无奈叹息一声。
永平,永平,楚珩取的年号是极好的,可哪能事事尽如人意,当真永远太平。
“叹气多了,长不高。”谢明礼拉起她的手,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
“大哥。”谢玉衡侧目。
“嗯,大哥在呢。”
青年替她整理被谢明诚揉乱的发,“明诚不是个小孩子了,他亦不想落后于我们。”
“我知道的,只是依旧担心。”
谢玉衡垂眸,道理她都懂。可十五岁在后世还没成年呢,现在也是,男子二十行冠礼方算成年。
谢明礼失笑,“你这话叫明诚知道了,定恨不能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说完也是不由的长叹一声。
傻弟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倒是叫人忧心。
似解人间意,方还晴朗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行人忙上了马车,钱氏拉着谢玉衡和谢明礼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
“回去记得喝姜汤,别感感染了风寒,在贡院里可难受呢。”
谢玉衡侧靠在钱氏肩上,“那玉衡要喝伯母煮的姜汤,不是伯母煮的,我不喝。”
钱氏宠溺摸着她的发,嘴里应着好好好。
只是心中依旧挂念谢明诚,南下本就紧急,如今又下了雨,可千万不要生病才是。
回了谢府,钱氏便张罗着煮姜汤,又让人送了玉昭堂的账本来,忙得不可开交。
忙些好。忙些,没空胡思乱想。
谢玉衡收回视线,从棋盒中取出一子,在指尖旋转。
“唉,你若明年下场会试中了,年龄太小也不会重用,何不晚几年再下呢?”
司远道随意落下一子,显然心不在此。
谢玉衡眸色深沉,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左右都是要在翰林院待上三年,不如早些去。”
这话说得,进士如探囊取物一般。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司远道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手中棋子尽数放入棋盒。
没好气道:“你这话莫要到外面说,不然你便只可中午出门,早晚被人套了麻袋打上一顿。”
“先生这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玉衡。”
谢玉衡神色自若端起一碟广寒糕,行至知鱼榭旁,倚栏看着池中在荷叶下吐泡泡的锦鲤。
也不知道二哥怎么喂的,不过每月几次休沐,将这一池的锦鲤,快喂成了猪。
司远道头疼,一开始他还能教这弟子,近两年,他便只能教些个其他的如礼、乐、射、御之类的。
其学习进度亦是惊人,初学不会,睡一觉立马熟练了,真是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睡梦中也在学习。
“哼,孩子大了不由师父。”
司远道郁闷,端起杨梅渴水一饮而尽。
谢玉衡沉默不语,虽目前来看楚珩是个不错的君王,可她的目标是岛国,还要替先祖平反。
她亦不能长生,此生要做的事太多,她怕...做不完。
司远道咂吧下嘴,摸着山羊胡子,乐道:“不过九岁的进士,为师也很有面啊。”
“这不把上京那些老匹夫,眼睛都羡慕红了哈哈哈哈。”
司远道兴奋搓手,一想到那些老狗气得要死的模样,他就想半夜跑他们府门前弹琴。
容时端着姜汤搁置在石桌上,替司远道和谢玉衡一人盛了一碗。
谢玉衡坐回去,“先生,您听过一句民间俗语吗?”
“哦?什么俗语?”
“又哭又笑,黄......”
话未说完,便被司远道塞了一块广寒糕。
谢玉衡挑眉,别以为她没看到。这不讲卫生的小老头,刚刚摸了胡子没不洗手!
伸出手出栏将广寒糕捏碎,四分五裂的广寒糕落入池中。
池内胖嘟嘟的锦鲤,灵活的争夺着广寒糕,溅起水声一片。
......
流云缓动,蝉鸣蛙叫,夜色香暗。
谢玉衡顶着一头鸡窝从床上坐起。
叔可忍婶不可忍,谁家好人蝉半夜开演唱会啊!
斜钉着四根湘妃竹的门,嘎吱一声打开。正在院内上窜下跳,抓知了的容时闻声望去。
就见自家主子一脸杀气,手里还提着把剑。
然后歘的一声,钉在不远处的树上,那处蝉鸣立马消失不见。今夜颇热,容时却感到一股凉意。
忽地,一阵流水般的琴声从隔壁的院子传来。
索性也是睡不着,大哥亦未寝。谢玉衡直接踩着墙边的梯子爬了过去。
“你啊,好好的路不走,偏要翻墙。”谢明礼右手贴琴,中指向外弹出,动作平滑优雅。
谢玉衡顺着谢明礼里这边的梯子爬下,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
坐在谢明礼对面的蒲团上,竹影摇曳落在琴上。
端起竹几上两盏茶中的一盏,入口温度正好,谢玉衡便笑着打趣道:“大哥不去当算命先生,真是可惜了。”
谢明礼指尖琴声不止,轻笑,“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不过是知道某只小皮猴子若被吵醒,定少不了一阵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