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月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而一旁的宇文愆神情微沉,却还是点了点。
“是的。”
商如意笑道:“若太子殿下能去的话,那我也放心些。裴大人和纪大人身边好歹还有儿子照应着,可我表兄前些日子随大军出征,舅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的话虽然说的是舅父沈世言,但其实背后深意却是指的宇文渊。
毕竟,宇文渊也没有去过重修的汤泉宫,如今要带着一帮老家伙一起过去,别的人身边都有亲眷照应着,连纪泓都还有个小儿子,可他身边一个都没有,这岂不是在臣子的面前反倒落了做父亲的下风?
这一刻,虞明月的眉头都拧紧了。
可同样,他们两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跟刚刚宇文晔和商如意没有办法阻止宇文渊去汤泉宫休养一样,提出一个人去照应皇帝和众位重臣,这也是他身为人子当尽的孝道。
宇文渊静静的看着他们,没说话。
而宇文愆也没有沉默太久,只片刻就微笑着说道:“还是二弟和弟妹考虑得周到,我只管想着让父皇过去休息,却忘记了,若没有人照应着,父皇此番的休息只怕会比留在宫中还更劳碌。”
商如意也笑道:“原该秦王和我去的,可圆子还小,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秦王又——”
说着,她含笑瞥了身边的宇文晔一眼,虽然话没说完,但刚刚宇文渊勒令宇文晔每天晚上必须回宫陪伴妻儿的话还言犹在耳,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再做他想,所以,她这半句话,直接把让宇文晔跟去汤泉宫的路也堵了。
重臣要去汤泉宫,太子也要去。
那么留在皇城中,可以监国的人选,就只剩下一个了。
谁都不会想到,商如意这样笑盈盈的,说话的口吻温和,说的也都是一些家常琐碎的事情,若放在寻常的街巷内,似乎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妇人的鸡毛蒜皮,但她的话却是句句机锋,三言两语便将对方所有的路都堵死,唯一剩下的那条路,却是他们最不想要看到的。
虞明月也已经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这个时候眼角都有些发红,瞪着商如意立刻就要说什么,但她还没开口,身子却突然一沉,是身边的宇文愆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宇文愆笑道:“那就由我和明月陪伴父皇和众位大臣去汤泉宫吧。”
说着,他转而看向宇文渊:“不知父皇可否准允。”
宇文渊一直静静的看着他们,那双看尽了世道人心的虎目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在开口的时候不易察觉的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们两兄弟都长大了,有些事,倒也不用朕来安排,你们就为朕安排了。”
两人急忙道:“父皇恕罪。”
宇文渊淡淡一笑,道:“说什么罪,也是你们两兄弟都有孝心,若齐王在此,他恐怕眼里就只有那边的吃喝玩乐,还顾不上我们这些老头子呢。”
说罢他一抬手:“三日后,太子伴驾汤泉宫;秦王监国,总理朝政,有任何的军国大事,立刻传报与朕,不得有误。”
两人立刻道:“是!”
这一顿饭,终于在还算平和的气氛中吃完了。
虽然气氛平和,甚至吃到最后的时候,父子三人谈笑风生,好像相对的不是皇帝与皇子,也不是两个为了权力已经争斗到水火不容的兄弟,反倒是一个普通家庭中融洽的,相亲相爱的家人——可是,心计百转千折,说话句句机锋。
用过午饭,宇文渊就要午睡了,四人便起身离开。
在退出两仪殿后,宇文晔转身对着宇文愆,恭敬的说道:“这一回,就劳烦皇兄了。” “为人臣子为父皇做事,算什么劳烦呢?”
宇文愆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愠色,平和得跟过去的他几乎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然后道:“倒是二弟你,奉旨监国可不是一桩轻松的活计,万一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一旁的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臣弟会小心的。”
宇文愆道:“那就好。”
说完,两兄弟在呼啸的寒风中道别,各自离开了。
一直到走出了很远,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宇文愆和虞明月的背影,商如意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时,只见他神情凝重,仿佛也陷入了沉思。
商如意道:“我们——”
“无妨,”
宇文晔似乎知道,在看到刚刚宇文愆并没有任何失败的情绪,话语中仿佛还有满满的得意的意味后,让商如意产生了一点不安,不安于他们刚刚争夺的监国的权力是不是反倒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宇文晔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跟去汤泉宫的。”
“……”
“而不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轻易得到监国的权力。”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的确,这两点几乎是卡在他们面前的,且不说太子拿到监国的权力之后就离皇位更近了一步,就说这一次宇文呈身为河南道行军大总管领军出征,宇文愆若在这个时候监国,那么在这中间就会形成一种权力的空洞,宇文渊和宇文晔都插不入手,若他们两要在这几天搞出什么事来,太容易了!
商如意道:“只是,我们防住了这边,但汤泉宫那边,又如何呢?”
由宇文愆陪伴宇文渊前去汤泉宫,那边如果发生什么事,他们就算要知道,都已经是半天后了。
宇文晔道:“这一点倒不难,我身为秦王,又奉旨监国,可以随时跟那边沟通。我只是有一点弄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太子这一次一定要让父皇把几个老臣全都带过去。”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笃信宇文渊对这几位老臣的感情,赐汤泉宫一行的确是体恤这些人,但事情是太子提起的,这就让他们不能不防了。
她喃喃道:“难道,他不仅要对我哥动手,还要对我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