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赏花宴饮,众人显然对贵女们表演才艺更加感兴趣。
毕竟在场的贵女皆出身不凡,倘若有合适的,便可为自家儿子留心。
虽说有的娘子还未及笄,可是婚嫁之事慢慢相看也算不得早了。
若人人都等小娘子们及笄之后再考虑,只怕自家儿子要孤独终老了!
姜玉娥排在第一位,她为众人表演的是舞。
一身水红色广绣舞衣勾勒出了妙曼身姿,样貌算不得拔尖,可也算清丽可人。
只可惜其父并无官职,又是庶子出身,故而在场众夫人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姜梨倒是津津有味欣赏起姜玉娥的舞姿,姜玉娥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苦练,一举一动婉若游龙、一颦一笑灵动清丽。
一舞罢,原以为能得不少夸赞,谁知在坐的夫人并未有人主动开口,周夫人身为主家,少不的夸赞几句。
只是凭谁都瞧得出,周夫人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姜玉娥面上笑意黯淡许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更是闷闷不乐。
姜若瑶皮笑肉不笑,“四妹妹这一舞可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啊,从前竟不知四妹妹会舞,想来四妹妹私底下下了不少苦功吧!”
“不过是闲暇之余打发时间便学了,当不得三姐姐夸赞!”姜玉娥道。
那舞师父乃是杨氏悄悄给姜玉娥寻的,为的便是让姜玉娥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才艺,如此才能在人前一鸣惊人。
姜玉娥平日里事事以姜若瑶马首是瞻,这不声不响的就在眼皮子底下苦练舞艺,如今还在人前露脸,姜若瑶自然不悦。
姜若瑶闻言扯了扯唇角,“只可惜啊,便是你舞艺出众,也没有人因此高看你一眼,可见唯有出身高贵才可入众人的眼!”
姜若瑶最是知晓姜玉娥心中最在意什么,如今一字一句如针尖般,皆往姜玉娥心口上扎。
姜玉娥闻言死死攥住帕子,忍了又忍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姜梨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是事不关己,姜梨自然不会为姜玉娥出头。
很快便轮到姜若瑶上场,在与姜梨擦肩而过时,姜若瑶压低声道,“二姐姐放心,妹妹一定手下留情,不让姐姐输得太难看!”
姜梨丝毫不恼,笑意盈盈道,“那就多谢三妹妹了!”
姜若瑶昂首挺胸,犹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早就听闻姜三娘子琴艺卓绝,不知今日姜三娘子打算演奏什么曲子?”
姜若瑶道,“不久前习得一首新曲《平沙落雁》,只是若瑶愚笨,习得并不娴熟,今日便献丑了!”
《平沙落雁》描写秋天里大雁在天空中飞过,时而盘旋,时而顾盼的情景。古语有云“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
这曲调悠扬流畅,众人没想到,姜幼瑶竟然会选择这么一首《平沙落雁》,都以为姜幼瑶这样的闺秀娘子,当是弹拨一首意境小巧一些的曲子。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
“这《平沙落雁》可是极难的曲子,不曾想姜三娘子竟要弹这首曲子!”
“可不是,传说中最难的十大名曲当中,排名第二的便是这首《平沙落雁》,莫说是宴席之上,即便是岁试上也未曾有人弹过!”
“可见这姜三娘子当真琴艺出众,若非如此,怎敢选这首《平沙落雁》!”
姜若瑶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跳动,
,鸿雁有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
姜若瑶的琴音里,竟将这鸿雁的各种情态,徐徐展开,让人感觉仿佛正是秋日,长空如碧,雁过无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整首曲子下来弹错了一个音。
如今的姜若瑶年岁还小,练这首曲子的时日尚短,尚且有些不够娴熟。
整体来说表现得十分出色,这首曲子极难,换了旁人怕是基本上很难将完整的曲子弹出,即便是偶尔有人能弹,少则也有五六处错处。
即便是练得娴熟,只怕也弹不出曲中雁群百态、长空如碧之感。
如姜若瑶这般,能够将曲中之意理解得这般透彻之人委实不多。
至于那弹错的一个音,不熟悉此曲的人,自然听不出来。
即便是能听出来的,只怕弹出来的还不及姜若瑶,自然不敢指出。
一曲罢,众人掌声雷动。
“姜三娘子这般琴艺,上京再难寻出第二人!”
“可不是,今日过后,怕是姜府提亲之人要踏破门槛了!”
在姜若瑶之前,也有娘子表演的是琴艺,只是远不及姜若瑶出彩。
想来姜若瑶的《平沙落雁》一出,后边任何表演都会被衬得黯然失色。
姜若瑶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一曲毕,姜若瑶缓缓起身,端着得体的笑意盈盈一拜。
“若瑶献丑了!”
周夫人欣喜道,“若瑶说哪里的话,若不是你,今日我们还不能听这首《平沙落雁》!”
连周夫人都这样说,其他夫人少不得也要奉承一二。
姜若瑶闻言脸上并无半分傲气,反倒是十分坦然。
周夫人越看越喜欢,亲自上前,将手上一只祖母绿翡翠手镯褪下,套在姜若瑶手上。
姜若瑶想要推拒,“周夫人,这太贵重了……”
见姜若瑶拒绝,姜夫人忙按住姜若瑶,“我膝下并无女儿,见了你便觉得格外亲切,这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你便收着玩吧!”
话说到这份上,姜若瑶便不再拒绝,“多谢周夫人!”
众人见状时不时望向姜梨这边,正经的未来儿媳周夫人并不亲近,倒是对姜若瑶另眼相看,这周夫人打的什么主意,众人纷纷有了猜测!
姜若瑶回到席上,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任谁都瞧得出她心情极好!
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口,“这姜三娘子下一个便轮到姜二娘子了吧!”
“姜三娘子一曲《平沙落雁》一出,只怕姜二娘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吧!”
“可不是嘛,这世间怕是没有一首曲子能比得上《平沙落雁》吧!”
早前替姜梨解围那小娘子道,“这《平沙落雁》确实极难,可论琴曲之最,此曲也只能排在第二!”
“那第一是什么曲子?”
“《胡笳十八拍》”
姜梨在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中,行至中间,在古琴前缓缓落坐。
……
……
……
“姜二娘子要弹什么曲子?”人群中有人开口询问。
姜梨并未开口,而是闭目沉思,谁也不知姜梨在想些什么。
众人见状只当姜梨拖延时间。
“听说姜二娘子在贞女堂多年,怕是都没学过琴艺,如今怕是弹不出一首像样的曲子吧!”
“姜二娘子,若是不会弹不弹便是,何必故弄玄虚!”
“是啊,后边可还有别的娘子等着表演呢,姜二娘子若是弹不出来,不如早些退下!”
便在此时,姜梨缓缓睁眼,眼底中一片哀戚。
年幼丧母,先是被人故意引导,与外祖一家决裂。后被继母陷害,父亲不信任,祖母为了姜家和睦将她舍弃,将她送去贞女堂自生自灭。
姜梨纤纤素手划过琴弦,琴声在指尖流淌。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随着姜梨的琴声传扬开来,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是《胡笳十八拍》,姜二娘子弹的是《胡笳十八拍》!”
“怎么可能,姜二娘子不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吗?怎么可能弹得了十大琴曲之首的《胡笳十八拍》!”
姜梨接着弹道,“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可这就是《胡笳十八拍》无疑!”
姜梨脑海中闪过当年季淑然在台阶上摔倒,所有人都指责她性子狠辣乖张,不敬嫡母,弑母杀弟。
弹琴的指法越发急促,仿佛是面对千夫所指,孤立无援时发出的声声控诉。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
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席间众人鸦雀无声,已经完全沉浸于姜梨的琴声。
“梨儿没有错,父亲为何不信我?”姜梨脑海中是离开姜家前最后一幕,姜元柏眸中并无半分不舍,唯有冷漠。
最终姜梨带着满腹委屈委屈与怨恨上了马车。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
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大约是琴声太过感人,席间已经有不少夫人娘子悄悄拭泪。
姜梨回府之后,季淑然佛口蛇心,姜若瑶莫名的敌意,姜元柏不闻不问。
分明是姜家原配嫡女,却犹如孤女一般不受待见。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
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姜梨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席间静得出奇,甚至众人连呼吸声也能清晰可闻!
许久,方才替姜梨解围的小娘子率先抚掌喝彩,“好!姜二娘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今日有幸听闻,此生无憾了!”
紧接着众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之声。
“真没想到啊,姜二娘子小小年纪居然能做《胡笳十八拍》!”
“可不是嘛,原以为姜三娘子琴艺已经够优秀了,不曾想姜二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姜二娘子可是正经的原配嫡出之女,那姜三娘子是继室所出的嫡女,如何能比?”
“姜三娘子在京中得名师指点,能做《平沙落雁》不足为奇,倒是姜二娘子在贞女堂多年,还能做出《胡笳十八拍》,可见天资聪颖!”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席上的姜若瑶红了眼眶!
那《平沙落雁》原本是季淑然为她请来名师教习,为的可不是今日在赏菊宴弹奏,而是为了来日能在岁试上一鸣惊人!
只是今日姜若瑶迫不及待想要在周家出风头,如此周夫人才知道她比姜梨好上千倍万倍!
如此一来,只要季淑然在其中出些力,姜梨与周彦邦的亲事就能换给她!
早在姜梨还未回来之前,她便与周彦邦私底下有了往来,而她也是真的心仪周彦邦!
只是千算万算,算不到姜梨居然也会琴,甚至琴艺远在她之上!
她方才所弹奏的《平沙落雁》,因着技艺不够娴熟,尚且有一处音错了,可姜梨却能将《胡笳十八拍》一处不差的弹奏出来!
季淑然原以为姜若瑶定然是今日宴席的头筹,旁的娘子便是如何出彩也越不过姜若瑶,谁知道竟被这姜梨截了胡!
与季淑然不对付的夫人幸灾乐祸道,“姜家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姜家的小娘子,一个赛一个聪慧,姜夫人好福气啊!”
季淑然强撑着笑意,“夫人谬赞了!”
便有人开始恭贺周夫人,“听闻姜二娘子与周郎君早就定了亲,周夫人能得这样才情出众的儿媳,当真是好福气啊!”
周夫人闻言也不好太过偏颇,取下鬓间一支八宝如意祥云簪亲自为姜梨戴上。
姜梨大大方方道谢,“多谢周夫人!”
“梨儿,伯母竟不知你的琴艺这样好,不知师从何人?”周夫人握着姜梨的手询问。
众人同样好奇,姜梨能做《胡笳十八拍》,定然有名师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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