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流水旁,女孩身着黑银苗服,头顶银色冠冕,百无聊赖靠在大石头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清澈的水流。
不远处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她却无奈撇撇嘴,眉宇间浮起淡淡不耐烦。
又一阵清细的笛声,她身后几个小姐妹手牵手从河畔小屋出来:
“阿努,干嘛一个人待着。和我们一起去玩啊,村里来了不少同龄的小哥…”
“你们去吧,没劲。”
告努头也不抬,掰下河畔一枝灌木分叉,挑逗着岸边的水草。
小姐妹们面面相觑,却也习惯了眼前这位的冷言冷语,三五成群往村边大道跑,欢笑声洒落一地。
告努叹口气把灌木枝甩进河水,盯着它顺水溜走,闷闷不乐。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阿努,咋个还在这呢?”
听见这个苍老的声音,她连忙回头,看见与自己着装相似的老人。
她利落起身,拍拍身上泥土:“告里婆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这里僻静。”
“小小年纪那么喜欢僻静干什么?”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眸子转动两下。她撩起少女耳畔碎发,
“阿努你也到年纪了,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另一半了。”
提起这个,告努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成亲成亲,我爹娘也磨我耳朵,您也这样——我都不认识他们,干嘛要成亲?”
告里婆婆失笑,用拐杖点点女孩:
“谁让你跟陌生人成亲了?你先去村里看看,那些后生都是好嗓子好模样的……你走一走看一看,相中了再继续聊也来得及。”
“我一个人挺好的。”告努别过头不看老人,“…不想成家。”
“不嫁人?难道和婆婆我一样,一辈子孤家寡人,守着空房子过活啊?”
告努转身看她,“婆婆,像您一样有什么不好?靠本事庇护整个村子,打跑那群抢我们东西的畜生,这种日子才是我想过的。”
听她提起这个,老者忽然绷紧神情:“别耍小孩子脾气,出去看看…有个人照顾怎么不好?”
“我不!”告努挺胸抬头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就要待在这里,陪婆婆一起!”
一老一小对视好久,还是告里婆婆先打了退堂鼓。她长长一叹,
“我这把老骨头,土都埋到脖子了。你陪我?有什么好陪的…”
“我就是乐意。”
老人也知道再说没用,索性也颤着身子坐在大石头上。告努见状连忙过去搀扶,却听见老人一句,
“孩子,你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要后悔?”
“大山外面的风景你还没见过,怎么能咬定这里就是你的归宿了?”
告努听这话微微讶异:“婆婆,您之前不还说…外面连年征战,不太平吗?”
“打仗啊,打仗是常态…那群人呦,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可毕竟还有一些人值得相遇,还有一些事值得亲身经历。不出去看看,这一辈子不值啊。”
告努眨眨眼:“婆婆,山外也像我们这样吗?吹笛子来相亲,戴这个又笨又沉的东西…”
她说着摘下那银色冠冕,没好气甩到石头上。
老者嗔怪着拍她手腕:“小孩子,糟蹋东西…”
告努:“婆婆我知错了。您跟我说说山外的事,好不好?”
“有人的地方,都没什么特别。”
告里漆黑一片的眼眸周转,看不出焦点在哪。她脸上褶皱蔓延,绣成一片沧桑的城郭,拱卫着这片仿若离世的村落。
告努看了莫名心疼:“婆婆,您去山外时,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
“算不上,只是这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为名为利,要功勋,要地盘——”
告努歪头:“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出去看看呢?”
“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老者揽过少女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们要的东西更高更远,更难以琢磨。等你碰上了,自然知晓了。”
“更高更远的东西…”
告努眨眨眼,
“我不懂,是什么极难寻觅的药材吗?”
听见她这话,告里绽开笑容,慈祥捏捏她脸颊,“阿努这么伶俐,我却不舍得放你离开了。”
告努享受着祖孙间的温情,却听老者继续说,
“他们是在找药,可不是在找治病的药。”
“不能治病的…药?”
“对,那一味药,是用来医人心的。一个人醒了不足事,只有让这天下人醒了,才有改天换地的可能。”
告努越听越是迷糊,索性糯糯应着,
“婆婆…那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修习蛊术呀?”
老者拍拍她脑袋,“这么迫不及待,不怕虫子?”
“咱这虫子遍地是,有什么好怕的。”告努见老人没像往常一样果断拒绝,顿时喜出望外,
“只要婆婆肯教,我半月…不,七日内,必有小成!”
告里没反驳她:“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告努拍拍胸脯,“…也不看我是谁,同村姐妹学东西都没有我快,单胆子也没我大!”
“好好好,都依着你个小娃子…”
告里爱怜地拉着她手指,扶起拐杖。老少两人走入竹屋,身后水流汩汩不曾停息,从一片山流向另一片山。
都说人一直在走,但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嘛。
竹筐里几只墨色蝎子爬来爬去,尾部倒勾锋芒外露。告里伸出干枯的指节,那几只蝎子如有感应,纷纷爬上她手背,排成一排像极了阵势严谨的士兵。
老者把那只手伸到女孩面前,
“看到了吗?”
告努好新奇,正想去碰,却被老人打断,
“这帮孩子还没熟悉你的气息,不要靠得太近。”
女孩不是没见过被蛊术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敌人,当下也是十分听话,悻悻缩回手指。
告努抬头看婆婆,
“告里婆婆,我要学这个,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用银针扎一下你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它们脑袋上。”
一滴指尖血落在黑蝎子外甲上,如曼陀罗盛开,蔓延细密红纹。
告努盯着那赤色一点点扩大,某种奇异联系在心中升腾
——就好像那不是毒虫,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