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跟在史太岁身后的王承业也率军进入了已经化为白地的扶绥郡。
“左骁卫到何处了?”
王承业收回望向扶绥郡城的目光问道。
一名校尉抱拳道:“回总管,左骁卫已经向南追击,眼下刚到二十里外的宁明县城。”
“遣塘马传令,让林云起放缓速度,等我中军与他拉近到十里再继续行进。”
“诺。”
校尉得令后迅速骑马向远处跑去,王承业则扭头看着一旁刚刚走下马车的刘体仁说道:“这里到处飘着些污秽之物,刘郡公还是在车厢中待着吧。”
“不妨事。”
刘体仁并没有听从王承业的建议,而是看着被拆掉许多段的城墙摇摇头说道:“大好的钦州,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只怕这里又要多许多冤魂与流离失所之人了。”
王承业端坐在马上说道:“刘郡公也如此多愁善感?”
刘体仁咳嗽几声,从沈二娘手中接过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对王承业说道:“我并非多愁善感,只是可惜这富饶的钦州没有完整落到我们手中。”
说着,他蹲下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烂的陶片说道:“连一个陶罐都不愿意留给我们,倒是愿意将老弱妇孺扔下。”
王承业听到刘体仁的话也看向破败的城门前,那里聚集着大量被他们的骑兵抓回来的老人以及幼童。此刻他们都在唐军的注视下瑟缩的蹲在一齐,所有人的眼中都透露着深深的畏惧之色,似乎是害怕唐军要对他们下什么毒手。
“王总管打算怎么处置?”
王承业听到刘体仁的话眉头微蹙,他清楚刘体仁的行事作风。
若是自己没有什么说法,那刘体仁要那这些老弱做个局也并非不可能。
“刘郡公还是....”
王承业话还没说完,刘体仁就笑了起来。
“王总管未免也将我看得太狠毒了罢。”
他收起笑容说道:“且不说陛下早有诏令,沿途要尽量秋毫无犯,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幼童,我又怎么会拿他们去使什么阴损计策。”
“若是王总管不用这些人为大军挑粮推车,那就将他们放了罢。”
王承业点点头道:“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我自然是用不上的,只是我害怕他们之中藏有南陈军的探子,待大军过后,我自然会命后军将他们释放。”
“这是应当的。”
刘体仁一边颔首一边说道:“还有一事。”
“何事?”
刘体仁抬头看着王承业说道:“这往后,都是些战阵之上的事情,我再跟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加之我身体愈发差了,就留在此处,还能稍稍安抚此地民心。王总管觉得如何?”
王承业似乎聊到了刘体仁要这么说,他没有犹豫便点头同意。
“刘郡公得了病,身体羸弱,本就不应该随大军同行,如今既然你要留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再从亲兵中拨出一个旅供你调遣,如何?”
刘体仁拱拱手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他就不再理会王承业,在沈二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那群如同羔羊一般的百姓。
“总管,刘郡公这是要....?”
王承业的亲兵都尉疑惑地看着刘体仁走远,便小声问道。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王承业扔下这句话,便拨马向一旁走去。
沈二娘搀着刘体仁朝人群一步步走去,在距离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刘体仁对沈二娘笑着说道:“说来惭愧,你自从拜我为师,我还未曾教过你什么。”
沈二娘此时看着那些百姓,已经想起自己当初的境遇,心情低落间听到刘体仁的话,便低声道:“先生已经帮我许多,又如我耶耶一般,二娘不敢多求。”
刘体仁摆摆手道:“若是不教你,那还算得上什么先生?”
沈二娘似乎是没心思考虑这些,于是便说道:“先生要教,也总要寻一处安静之所再说,如今这里这般模样,也并非是授课的地方。”
刘体仁哈哈笑道:“昔年你师祖教我时,曾对我说,传道受业,何必拘泥于学堂蒲团之上,桌案之间?这天下便是学堂。我深以为然。”
沈二娘虽然聪明,可也不懂刘体仁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发问,刘体仁就对她说道:“今日,就在此处,我教你第一课。”
沈二娘闻言立刻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请先生教我。”
刘体仁指了指不远处的百姓说道:“这第一课,便是民心。”
沈二娘看着那些百姓说道:“民心?妾不过是一介妇人,如何学得了这些?”
刘体仁摆摆手说道:“我所学乃经世之学,你若是不学,那我可就没什么教你的了。再者说,有教无类,你是妇人又如何,你首先是我的学生。”
说罢,刘体仁就让沈二娘看向那些百姓,并问道:“何为民心?”
沈二娘皱着眉头说道:“学生不知。”
刘体仁指了指那些人说道:“民心,就是他们。”
“民心就是百姓,百姓所思所想所盼,便是民心。”
沈二娘道:“先生讲的过于笼统,学生愚笨,实在是不知。”
刘体仁笑着说道:“说笼统,倒也没错,可若说得细了,不过是衣食无忧。朝时出,暮时归,有人挂念,山也青,水也清,看不见烽火,无苛捐,无杂税,手中有些余钱。”
沈二娘说道:“先生所说皆是生计,与民心何关?”
“若是一人连活下去尚且艰难,心中如何不会生出怨恨,哪怕府库再富裕,可若是百姓活不下去了,也不过是竭泽而渔,迟早要被泼天的大浪淹没。”
“得了民心,天下才能安定。”
他看着那群老弱中一些幼童的眼睛说道:“看吧,那是畏惧,可畏惧之后,是怨恨,当他们长大了,这怨恨就深埋心中,若是不将他们安置妥当,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在日后,就是掀起这股巨浪的其中一朵水花。”
“我要留下来的原因,也是如此,安抚民心,地方才能抵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