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吟从皇宫出来,带了古瑟喜欢的冰糖葫芦回去客栈,那人已经走了。
推开房间的门,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听雨,不好的信息即涌心头,心瞬间窒息,骤然被抽空了一块,手上的冰糖葫芦啪的一声掉了地上。
直到听到这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听雨,小瑟人呢?”
时吟几步冲到听雨身边,将人捞起来几巴掌拍醒,怒问的声音都是颤抖喑哑哽咽的。
不是说好不走的吗?说好要他待房间的吗?
怎么……。
时吟像是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般,一时间六神无措,呼吸喘息到快窒息。
“公子?……对不起?古公子他……将我打晕后,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听雨醒来,慌跪了时吟面前,亦是慌张欲泣。
“去找!不惜任何代价!”
时吟怒推了听雨一把,起身冷厉的怒视着听雨。
“告诫下去,谁要是敢动他,我让他十九族陪葬!”
“是!”
听雨第一次见这样的时吟,人都未完全醒,慌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听雨走后,时吟踉跄了步,差点摔倒。
无神黯然扫视房间时,看到桌上茶壶下压了张纸条。
他几步跨过去,抽了就来看。
然,以为会留有希望,结果纸上只写了两个秀气的字。
——‘傻子’!
看那字迹,认真悠闲,一点也不慌的模样,想来是蓄谋已久吧。
是啊,他是傻子,若是不傻,又怎么会相信他不会走,他明明都跟自己说了想要忘记过去的一切,包括自己!
若是不傻,他为何会后知后觉,等他伤透了才来到他身边?
若是不傻,他为何要忌手忌脚,不早点跟他说明自己的心意?求他留下?
他是真傻,傻的无药可救!
刑部府邸。
一身影颀长悠闲,平静的站门前的大街上,他微微仰头,视线落在刑部牌匾的‘刑部’两字上,安静儒雅,似在仔细欣赏,又似漫不经心,心不在焉。
天水碧颜色华缎,如天空飘下来的一抹轻纱,似水墨衿贵高雅。
这时,一青衫官服的男子从刑部府邸跨了出来,前脚刚跨出,后脚还没跟上,一抬头,看到门口的人,一僵,动作顿在端口。
他木讷惊讶的望着街道上的古瑟,眸色露了震惊的同时,亦是慌恐之色。
他木讷的望着古瑟,半晌都未曾回神。
古瑟却站在街道上,神情平静悠闲,衣衫长发于风中高高低低尔雅的飘曳,将他衬得素净不染纤尘。
他勾起嘴角,同面前的人露了一道温和尔雅的笑来,缓开口道。
“怎么,见到自己弟弟,不开心?”
他轻雅漫不经心的话却将面前的人惊得一颤,像是蓦然被人泼了盆冷水,骤然清醒的同时,又是一阵恐慌。
面前,古瑟的三哥古岑身子一颤,骤然回神,他几乎是抖着腿脚走到了古瑟面前,牵强的扯起嘴角,笑得干巴。
“小,小瑟?你,你怎么来京城了?”
由于心虚愧意,古岑话说的都是结巴的。
面前男子斯文歉尔,满是书卷气的同时,更是透着几股骨子里的柔弱感。
像他这种人,走到哪里应都是不敢吱声,永远只会低气附和的性子吧。
“呵。”
古瑟轻笑一声,又像是在苦笑。
“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功果,来看看都不行么?”
古岑闻言一僵,欲来讨好拉他的手顿在半路,他僵了许,木讷暗自缩回了手,垂低了头,一副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弱者模样。
看他那模样,古瑟又轻笑了声,半带着苦涩,却轻松的道。
“不用紧张,我就来看看,我来京城已经有段时间了。”
他平平淡淡的说着,细细的打量了两眼古岑。
“我通缉令都贴满京城了,你又何必一副诧异模样?”
古瑟说的平静无澜,古岑却心跳如鼓,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自己桃僵李代将他的功名顶了去,如今他这模样,连当今朱阳老将军的儿子都敢刺杀,面对这样的自己,他……不会也会杀了自己吧?
古岑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大气不敢出,只敢垂低着头偷瞄了他眼。
古瑟看他这像看大魔头的神色模样,下意识的看了眼,低道了句。
“我今天来找你,并非找你麻烦,只是来看看,顺带……想让你帮忙办点事。”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想再纠结了。
什么功成名就,什么大道仕途,他已经不想要了。
有轩辕颜跟轩辕时吟在,他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再入朝廷半步。
听到古瑟的话,古岑忌讳的诧异瞄了两眼古瑟,犹豫斟酌了许。
“办,办什么,你,你尽管说,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办到!”
古岑知道自己愧他,他不追究,他自然十分愿意!
之初要不是他父亲执意要如此,他也不用面对古瑟这样的难堪,满心愧疚!
古瑟知道他是无辜,并不是他自愿想替代自己,亦并不想为难他。
他这样的,也算可怜人吧。
自己一切,都得按别人安排好的来,一点自由也没有。
——亦不过是个可怜人!
他细打量了他两眼,安静的道了句。
“给我点盘缠,然后帮我备辆马车,明日卯时在南城门口等着,我要回去。”
古岑一愣,木讷的呆了许,然后僵硬的点点头。
“嗯,好!”
应着,慌忙把自己腰间的盘缠取了塞了古瑟手上。
古瑟看着,无奈苦涩扯了下嘴角,挑了下眉。
感情,这情景,自己成实实在在的强盗了。
古岑没有注意古瑟神情,自己纠结了许,斗胆的问了句。
“就走了吗?不留……”
“管好你自己,官场不比书院,随时有可能会背锅丧命,我的事,不用你管!”
古瑟突然严肃的打断他,冷漠的说完,然后转身就走了。
古岑被吓得不敢吱声,就那样木讷呆板的望着他走了。
时吟派人在京城找了古瑟一天一夜,搜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他。
而他却没想到,古瑟就躺在他为他置办的茶馆的屋顶,那样将自己呆呆木木的置在星空下晾了一晚。
到同古岑约定好的时间,随便在附近茶馆吃了个早点,买了几张饼当干粮,然后就出了城。
城门口有把守的士兵,这日的士兵又添了不少,更是严谨。
恍惚的来到城门口时,看到守在城门口互手疲惫倚着城门的时吟,只有半丝意外。
南门离他回乡的路最近,他本就没打算躲着他,只是……若是有缘相遇,便好好道个别,若是无缘,那这个别,倒也免了。
唯让他意外的事,他竟然亲自守在端口,连车辇上都没呆。
古瑟立在往来的人群后,身边人群往来,就他一人平静的站在那里,视线落在疲惫似孤寂模样的时吟身上。
倚在门口的时吟捏鼻翼的手一放下,便看到了人群后格外瞩目的古瑟。
他一愣,微僵了许,骤然回神,几步跨到了古瑟面前,站在古瑟面前的一两步处,又呆了许,神色显得有些不敢信的惊异,或说欢喜。
时间仿佛一瞬间凝结,周围往来的行人似是失去形体,于他们面前宛如成了虚态。
半晌后。
“小瑟……你,真的是你吗?”
时吟呆木间缓缓回神,低低的问了句,声音轻得宛若虚缈。
闻言,古瑟一顿,微僵。
他望着这样有些落寞憔悴的时吟,心里一丝恍惚。
仿佛隔了一个世界,于他陌生了不少。
古瑟目光落在他的眼睑处,看他神色疲倦憔悴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平静。
“嗯,是,是我。”
回答肯定。
这一回答后,又是一阵沉默。
时吟失神间又走近了一步,垂眸盯着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的古瑟,眼里露了几抹心疼来,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肩上的包袱顿了几秒。
片刻。
“……你真的要走?”
极轻的问了句,问这话像是鼓足了勇气。
“嗯。”
古瑟即笃定回应。
时吟一僵,眸色微艳后,又瞬间黯沉了下去。
犹豫了许。
“你曾答应在京城陪我的。”
时吟话语平静,眸色却忽闪不定,透着不舍。
古瑟看着这样的时吟,一时不知道他何心思,但于他这样忧郁的神色有些动容。
“……山海远阔,浮云聚散,终有一别,你我皆不是同路人,又岂非有、有始有终?”
“有缘相聚,无缘分离,都不过寻常,又何必执着?”
古瑟说的平淡从容,时吟却望着他红了眼眶。
他不善表达,隐忍了半天,才低开口。
“所谓人间聚散都不过是世人给自己的谎言,安慰罢了,是否聚或散,其都在自己的行动上,不是吗?”
“你自愿留下,或不留,都不过你自己的决定,何来缘分与不缘分?”
古瑟木讷的望着这样的时吟,眸色一艳,然后又平静。
他望着时吟轻叹了口气,垂了眉目,犹豫了许,才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他。
“我们纵然不讲缘分,但,要走,也是我自己的意愿,人活着本来就累,我又何必……留在伤心地,让自己更心累?”
留在京城,总归会遇到轩辕颜,本就伤痛的事,他又何必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面对?
离开了,岁月长久了,或许就忘了,忘了,就不会痛了,不是吗?
闻言,时吟一僵,身子明显的僵颤了下。
伤心地……?
是吗,京城,最终成了他的伤心地吗?
可回去,那地方,不一样也是他的伤心地?
时吟木讷的僵了许,声音有些喑哑及颤抖。
“回去,就不是了吗?”
那地方,不都是他们的回忆?曾经的相遇,也在那里,难道就不会伤心了吗?
这人突然间怎么了?
古瑟不明白他为何执着的要留下自己。
更没想,寻常沉默寡言冷漠的人一开口,竟这么会说。
他下意识的打量了他几许,又轻叹口气,勾起嘴角牵强的笑笑道。
“落叶归根不知道吗?……人无论离乡背井多远多久,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我,不过归故里罢了。”
说着,他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再伤心,总归要回的!”
再说,家里面欠他的那些人,他们都没给他交代,他又怎么能安心寄居他乡?
时吟有些木讷,亦纠结,坠在自己不舍的忧伤里未回神。
他目光黯然,落在古瑟身上,宽袖下手几次欲抬起想去碰古瑟,可是试图几次,他最终都没有抬起手来。
面上平静,眼眶却红了,心,更是像是被人用东西紧紧的箍住,喘息窒息。
那痛,无法言说莫名的痛,感觉这个身体都麻木僵冷了。
时吟不知道如何回答古瑟,或安慰,这样伤透了的人,他以旁观者的身份说,怎样都没资格,许是怎样说都劝不动吧。
可,他真的好想让他留下来陪自己!
时间过的极其的艰难,每一分,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觉得过的极其快。
时吟于人群里能听到自己呼吸窒息的气息,每一次心脏跳动都像是打在心尖的伤口,僵硬麻木。
“你……难道真不喜,小皇叔吗?”
时吟真是个大傻子,这种时候竟然挤出这样的问题。
可是,在乎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的。
所以,他想提醒他,其实,他应该是喜欢上了他的小皇叔,不然,他小皇叔成婚,他也不会这般反应模样。
他说,是不想他后悔!
闻言,古瑟诧异震惊的呆了许,显得有些不可信的模样。
他呆呆的呆愣了半许,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很懂,不懂情爱有多缠人,但,让我只觉得的,是什么都比不过现实,情爱不能当生存,人呢,总得活张脸皮,他可以跳俗世,但绝对跳不出俗世。”
两个男人的暧昧不会被世人认可,亦不会被祝福,同样,他与他小皇叔间,就算彼此真心,也是见不得光的。
何况,这一切,还只不过是他小皇叔玩玩而已。
或许他明白时吟替自己考虑的问题,但他更明白,爱情这东西只能当生活的调味剂,绝不能当生存的依赖。
人没有情爱可以存活,没有金钱物质,却万万活不成,自身的能力却是人生活的基本与必须。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觉得如此。
只是,不愿被人当了傻子,还要自己选择不吭声,他做不到!
自己再是身份卑微,他也不会让自己活的这么……窝囊!
他心有不甘,心亦痛。
但事,却已经过了。
古瑟虽话语说的轻松单纯,已疼痛麻木的心却实实在在的证明着,这东西能刻入骨血的疼。
能疼到一个人失去希冀,失去所有的方向,像一只无头苍蝇,行尸走肉般,行走于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