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厂长动作僵硬的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些什么。
可转身离去的老四李宝富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疯子......”
“疯子!”
李副厂长脸色惨白的喃喃自语着。
仓库内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带给他丝毫安全感,仿佛在人群之中,隐约有股阴寒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他。
毛骨悚然的寒意涌遍全身。
当面对无法承受的危险和恐惧时,人往往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
亦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反抗。
老四李宝富那意味深长的笑声,使得李副厂长在轧钢厂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唯恐下一秒。
自己就会像马主任这般消失。
从备件仓库跑出来后,他便马不停蹄的坐上了车,并不断颤声催促着司机开车。
直到回家。
他的心脏都还在抑制不住的狂跳。
马主任那双血淋淋的眼球犹如梦魇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怀民!”
“你吃了屎了你吐成这样?”
“又是哪个小狐狸......”
看到李副厂长抱着脸盆,都快要把苦胆吐了出来,家里溢满酸腐的气味,从娘家回来的妻子王秀芳忍不住大骂了起来。
“闭嘴!”
还没等她骂完,李副厂长猛的抬起头来,咬牙切齿的怒喝道。
残留着丝丝惶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的血色就仿佛是被抽干了一般,看上去颇为骇人。
妻子王秀芳花容失色的捂住了嘴巴。
出身于高官之家的她并不是蠢人。
当看到自家男人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立即便意识到,轧钢厂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绝不是小事。
“李怀民,怎么了这是!”
“你别吓我啊!”
“别慌!”
“先把水给我!”
李副厂长摆了摆手,接过妻子慌张递来的茶杯,连喝了几口水,这才强行压下了在胸腹间翻滚的不适。
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的他,满脸疲惫的靠坐在了沙发上。
抬手示意妻子先坐下来后,他紧紧闭上了眼睛,细思起了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
老四李宝富的行为,无疑是打破了一切他所能预料到的常规。
他甚至预料到了,当他强行将老四李宝富踢出轧钢厂后,会面临的一些严重后果。
包括作为钳工大师傅的老大李宝禄和老二李宝荣,联合各级钳工罢工,对自己进行施压。
当工人阶级对一个没有任何功绩的领导表示出敌对和反抗时。
这样的震荡,足以把他打落尘埃。
所以他一再小心,从没有正面和马主任去说些什么,只为把事情留有余地。
可实际情况。
却距他所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没办法,也不可能再继续去面对老四李宝富这样的疯子。
再继续下去,他真的会死!
对此他没有丝毫怀疑。
有保卫科的配合,自己绝对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任谁来也无法查到踪迹。
就像马主任。
可作为副厂长。
想要把握住未来的利益,后勤处和保卫科,他就必须握在手里的。
运管科科长李宝富,更是他必须要迈过去的一道坎......
前途和命。
他都要!
半晌,李副厂长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轻吐出一口郁气。
将看上去很是狼狈的外表收拾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外套。
随后他语气舒缓的看向妻子王秀芳。
“走,中午去爸那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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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听完女婿李怀民说完了事情的经过,老岳父王荣山神色淡淡的放下了酒盅,声音低沉的对着身后的秘书说道:
“胜利啊。”
“去把这家人的档案找来。”
“是,领导。”
站在他身后的秘书关胜利微微点头,随即便快步走出了客厅。
“我说,李怀民?”
“一个滚刀肉。”
“至于吗?”
“这就把你吓唬住了?”
“还过来找爸?”
两个大舅子的脸上写满了荒唐和离谱,语气里中更是不乏对妹夫的轻蔑。
老岳父王荣山面无表情的横了兄弟二人一眼。
犹如碰到了天敌,两个大舅子当即噤若寒蝉,低下头吃起了饭。
“滚刀肉?”
“如果坐在怀民位置的是你俩,恐怕你俩家里早就挂起白幡了!”
“吃得草灯灰,放的轻巧屁!”
作为父亲,王荣山训斥起两个儿子,没有丝毫客气,略显暮气的眼神里更是透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这叫有恃无恐......”
他这一生横人强匪见了无数。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想跟这些人讲法律,讲规则,以事分胜负定成败,是不可能的。
刀口舔血的他们只认两件事。
杀人和被杀。
王荣山只是有些意外,在轧钢厂这样的体制内,居然还能碰见这样的人。
女婿李怀民在他的安排下,一直都是在规则和体制里混迹。
碰到这样的事,自然会无所适从。
他并不认为女婿的逃避行为,是无能的表现,相反,他认为这很聪明。
“怀民啊,你做的很对。”
“老话讲,莫拿瓷器碰瓦砾,这样的亡命徒,还不值得你亲自面对。”
见老岳父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怪怨和嫌弃,李副厂长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他端着酒杯起身敬道:
“爸,麻烦您了。”
“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老岳父王荣山摆了摆手,拿起筷子,点了点饭菜,沉声道:
“先吃饭。”
不大会儿的功夫。
秘书关胜利拿着文件袋走了进来,面带恭敬的站在王荣山的身边。
“领导,这是您要的资料。”
“嗯......”
老岳父王荣山放下筷子,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袋,抽出纸张细细翻看了起来。
“有意思......”
“这家人,不普通啊......”
片刻,在李副厂长错愕的眼神里,老岳父王荣山颇有些赞叹的点了点头。
作为冶金部的领导,老四李宝富的“铁栅栏”外号,他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没想到。
这人的路子这么野。
在职轧钢厂十余年,后勤主任因为各种原因换了六任,只有他屹然不动。
这姓李的一家子里,有农民,有工人,有军官,有土匪,有郎中,有干部,有大学生,还有作曲家......
最重要的是。
齐齐整整。
与其说李宝富这人路子野,倒不如说这一家子都不简单。
他王荣山逃了半辈子难,打了半辈子仗,家里几十口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才是常态。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王荣山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丝诡异,不过他将这些都归为了巧合。
他端详着手里的资料,瞳孔逐渐扩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平淡的眼眸逐渐变的狠厉了起来。
“简直就是胡闹嘛。”
“这个李家老三。”
“之前不是被军统抓住过嘛,当时有立功表现,所以审查自然放的宽。”
“现在大局平稳,有些没交代的问题,也该交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