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工作日，相比周末，这天的游乐园人流量明显小了不少，但各项游玩设施却一点都不偷懒，尽职尽责地发出与往日无异的嘈杂音乐声。
    这一次，伊瑞丝只带了实验体来。出门前，她就已经给实验体套上了一件能完全遮住其头发与面庞的斗篷，实验体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将菲妮克丝的圆环戒指用细绳穿过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买好两张门票后，伊瑞丝回头将其中一张递给她，实验体将其收进了衣服口袋里，在伊瑞丝转过身之后不动声色地按了按那个口袋。
    往前走了几步，一个手上绑着一大串气球的小丑就兴冲冲地朝她们小跑过来，伊瑞丝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微笑着朝实验体道：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
    实验体有些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好、好的。”
    小丑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从手中的气球中挑出两个递给她们。
    他先把一个抱着蜂蜜罐的小熊气球递给伊瑞丝，而在把一个啃着胡萝卜的兔子气球递给实验体时，食指似有意若无意地刮了一下她的掌心，实验体眼神微颤，小心翼翼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往伊瑞丝身后缩了缩，偶然触碰到对方不表露情绪时那冷淡无情的冰蓝双眸，眼睫飞速闪了闪，然后害怕似的垂下头。
    伊瑞丝问小丑：
    “一会儿继续工作，还是和我们一起玩？我们想先去旋转木马那里。”
    小丑坚定地往靠近她们的方向挪了两步，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好吧，欢迎加入。”
    伊瑞丝笑着说。
    ……
    旋转木马检票处，实验体看了看自己刚刚被盖上戳的门票，问道：
    “你们不上去吗？”
    伊瑞丝摇了摇头，小丑维持着他惯有的沉默，实验体只好自己去了。
    她先是看着和自己同一批的游客陆陆续续上了马，才迟疑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慢慢挪上了一只粉色小马的背，然后又迅速转头观察其他人的动作，学着他们的样子抓紧了护绳。
    欢快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实验体蓦然被木马的起伏动作吓了一跳，抓着绳子的双手更是用力到发白，她这下彻底管不住自己乱飘的视线了，仿佛很急切地要从周围人的反应中得到可以作为自己评判事物性质的标准的反馈。
    这样的学习能力使得她在旋转木马转了不到一圈时就已经适应了现状，逐渐放松下来。
    小丑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转过头看向伊瑞丝，见到了她眸光中空无一物的沉静。
    旋转木马结束后，明显兴奋起来的实验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跳到伊瑞丝和小丑面前，音调比平常略高地道：
    “我们一会儿去哪里？”
    伊瑞丝瞟了一眼门票上写明的项目，目光划过某一处时眼神略带深意，再次抬头看向实验体，她不甚在意地道：
    “你可以自己决定。”
    决定……结束的速度。
    “那……”
    实验体在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眼睛的情况下眨了眨眼，轻快地道：
    “我想去玩海盗船。”
    伊瑞丝挑了挑眉：
    “那之后是跳楼机？”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伊瑞丝扭过头，不让她直面自己意蕴微妙的笑容。
    在海盗船检票处给门票盖好戳之后、上船之前，实验体将门票收回口袋里，然后无意识地按了按那个口袋，才继续向前走，这一次，伊瑞丝和小丑依旧没有参与其中。
    往后的几个项目皆是如此，实验体一个人去检票，伊瑞丝和小丑默默守在旁边，伊瑞丝没问小丑有没有想玩的项目，小丑也从始至终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但事实上，小丑的任务也并不轻松，每当有孩子蹦蹦跳跳地拉着大人的手跑到他拿着的气球面前时，小丑就要把不知何时扔到脖子后面的支付码甩回身前，然后替小客人挑出想要的商品。
    这样一来，伊瑞丝就成了一行人里最闲暇的那个了。
    一面看着很快就放开了玩儿的实验体在各种游乐项目上发出尖叫与欢呼，一面目睹小丑艰难应付着越来越多的顾客，伊瑞丝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内心产生了奇异的割裂感。
    世界仿佛在她面前碎成了两面从中间裂开的镜子，一面是纯粹的平静与无瑕的欢乐，一面是浓重的怨愤与阴谋遍布的虚伪。
    和她的人生一样，迄今为止，都是个有趣的玩笑。
    已经玩出了满头汗的实验体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微微喘着气道：
    “我们一会儿去玩过山车吧，刚才坐我旁边的那几个人都说那个比较刺激好玩。”
    伊瑞丝重复着同之前无异的点头动作，把小丑从一群吵闹的人类幼崽中拔了出来，带着两个人朝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不少人类幼崽还向小丑哭喊着挥手，然后被实验体凶狠地瞪走了。面临如此意外，小丑执着地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默，那令人敬畏的坚定信念让伊瑞丝摇头又叹气：
    “行了，去把收了钱但还没给的气球拿给人家吧，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好哄的。”
    那刚才为什么把我拔出来？
    小丑低了头，小丑发现自己被调戏，小丑拿着气球默默走回人群中。
    ……
    在寻找过山车的路上，他们又回到了旋转木马附近，不远处城堡游乐区的塔墙边挤满了游客，而实验体停在了发出各种空灵吼叫声的鬼屋入口处，手上牵着的气球随着一声恐怖鬼嚎的发出被吓得抖了一下的手松开，然后晃晃悠悠地飘往了天空。
    喧闹的人群中，陡然飘往空中的气球在一定范围内是十分明显的，尤其是在城堡游乐区的塔楼这种高处，观察到这种气球更为轻易。
    实验体对着天空呆滞了起来，嘴上低声嘟囔着“我的气球”，片刻，才转身对她们说：
    “要不先玩这个吧？来都来了，反正过山车还要走一会儿才能到。”
    话音刚落，城堡游乐区正上方天空，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刺耳的一声“biu”响后陡然炸开，绽放出层层叠叠的绚烂尾迹。
    伊瑞丝没有拒绝她，小丑也安静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像带着孩子的家长一样，姿态正常地跟在实验体后面检票。
    实验体转头看见两个本来根本不在游乐项目上搭理她的家伙这会儿都激情加入了，还在疑惑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想法，转而想到鬼屋是全封闭式的，不像露天设施一样能从外面看清楚她在做什么，便觉得明白了。
    伊瑞丝不放心她自己进去，小丑想跟在伊瑞丝后面，或者……
    实验体的眼神闪了闪，掩下了眸中的情绪。
    三个人都没对鬼屋的这一批游客只有他们三人这件事有什么疑问，而三人进入鬼屋没多久，不远处的城堡项目自塔楼起开始清空人群，然后以城堡区为中心，周围的人群都逐渐被疏散开来，在他们刚进入鬼屋的短短几分钟里，整座游乐园俨然成了无人游走其中的孤岛。
    ……
    刚刚逃离一个满地猩红的教室，摆脱穿着染血校服的女鬼，实验体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墙缓步走着，然后被地上的骷髅头狠狠绊了一跤，在看清自己碰到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离她近的小丑迅速伸手拉住她，在昏暗的光线和宽大衣袖的遮掩下用同一根食指刮在了她掌心的同一个地方，然后写了一个“出”字。
    小丑的动作很快，实验体被他扶了起来，低声道了谢，几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到时候，会有人帮你。”
    想起那位长了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的先生的叮嘱，实验体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衣服口袋，感受到那薄而质地坚硬的物品仍安然地待在自己身上，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过了没多久，伊瑞丝平静的声音响起：
    “很快就要到出口了，借你的斗篷给我遮遮阳光吧。”
    小丑没有斗篷，实验体在听完她要求的那一瞬间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面对实验体罕见的沉默，伊瑞丝淡然开口：
    “我们两个，只要有一个人穿上斗篷就没关系。要是遇到了我的熟人，我会提醒你。”
    实验体很快就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也根本无法拒绝伊瑞丝的要求，尽管事态的突然变化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脱下斗篷，露出与对方如出一辙的五官，并让自己极力表现出波澜不惊的神态，在伊瑞丝背对他们穿着斗篷的时候，实验体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的小丑。
    鬼屋刻意做得黯淡、惊悚的灯光下，小丑本就血腥意味十足的妆容面具更显癫狂。察觉到她的视线，小丑侧过头，低了低下巴看向她，然后动作极快地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一触即离。
    接收到了这个动作表达的安抚意味，实验体紧张的心总算得到慰藉。
    小丑是看着她把斗篷交给伊瑞丝的，至少他不会分不清她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