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看向贾逵,眼神中透露着询问之意。
贾逵精神一振,随即解释道:“以卑职之见,孙家似乎守意不坚。卑职奉将军之命,奔袭曲阿时,曲阿城中的守将似无死守之意。只是我部及时赶到,将其困在了城中。”
“若非将军之计,我等若是按部就班,恐怕所得不过一座空城而已。”
贾逵越说越顺畅:“此时又传来消息,孙军居然连毗陵也放弃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有诈。”
贾逵的智力和能力,绝对是在水准之上的,虽然现在年纪还轻,经验不足,但也已经言之有物,有理有据了。
可惜的是,贾逵的推论完全错误了。
孙军之所以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完全是被征南军半日破城给吓到了。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容易出现的状况和误差。
明明贾逵的推论是错误的,偏偏堂上众人竟然纷纷点起头来,觉得贾逵所言不虚。
刘封有些觉得不对劲,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况且贾逵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刘封先按下了心中的疑虑,询问道:“那依梁道之见,我军该如何应对?”
贾逵低头仔细的考虑了片刻之后,抬头望向刘封,拱手道:“将军,逵尝闻善兵者,制敌而不受制于敌。今我大军过江,势如破竹,一日擒两贼,半日下曲阿,军威之盛,所向披靡。”
“此时孙军让出毗陵,不论其有什么阴谋,我军只需按部就班,多加谨慎即可。”
贾逵脸上流露着强烈的自信:“卑职觉得当出一军,先入毗陵,以毗陵之新粮足以供养部队。”
孙军虽然撤离,还放火焚烧城中物资,可谓是丧心病狂。
江东士民俱是又惊又怒,这些物资可是存放在城中的,如此放火,一个错漏,可就会蔓延到整个城市。
吴景好歹也是士族出身,在吴郡还是大家族,跟着孙坚十多年后,竟然也已经变得如此残暴了。
可问题在于,城里的物资集中,容易焚烧,可城外的成熟的粮食你却没法坚壁清野了,因为时间不够。
只要征南军的速度够快,以曲阿、丹徒的情况来看,毗陵外的新粮足够养活数万大军半月之久。
刘封沉思之后,觉得贾逵所言颇有道理。
不论如何,以三四千人进驻毗陵,光是秋粮的收益就已经相当值得了,而且还有其他诸多好处。
刘封心中已经倾向于贾逵的发言了,只是还有疑虑:“长绪先生,军队需多久能收集起来?”
原来刘封为了抢收粮食,竟然将徐盛,潘璋、贾逵所部尽数散出去帮助百姓收割粮食。
此乃是孙邵为其所上之计,可谓一举两得,一来帮助百姓,赢取江东民心,二来加速秋收,增加府库,正应了兵法所云,食敌一钟,甚吾十钟。
当然,在刘封看来还有第三得,那就是锻炼军队,使其逐渐习惯军民互动。
为了赢取民心,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因此刘封这一次派出去的都是自己的嫡系老部队。而自己则亲自带着潘璋所部铁甲士千人,樊能,赵凡、贾斌、以及于兹等笮融、薛礼旧部坐镇曲阿。
吴北战场已经平静了十多日,直到今天刘封得到消息,孙军自毗陵突然弃城后撤。
孙邵仔细的想了一下,方才回答道:“各部各有远近,但以徐将军所部最为适合,只需三日,即可聚拢。”
孙邵这话一出,徐盛来了精神,眼神殷切的看着刘封,就差没有开口主动请缨了。
刘封自然也不会让老部下失望:“文向何在?”
徐盛早就忍耐不住,立刻起身拱手,大声迎喝道:“末将在此!”
“好,令你收拢两部四千人,带十五日之粮,先行进驻毗陵。”
刘封当即下令:“拿下毗陵之后,当为我探得无锡情况。”
“是!盛必为将军取来毗陵!”
徐盛当即领命,转身下堂,前去传令召集兵马。
如今曲阿的存粮还很低,虽然广陵已经开始自邗沟向曲阿输送粮食。隔壁的句容也有陆地补给线,源源不断的输送粮食过来。
可架不住曲阿驻军太多,带上孙家俘虏几乎接近四万人,一个月就消耗八万石粮食。也就是后方向曲阿输送粮食,每个月输送八万石才堪堪够人马吃喝的,都剩不下什么存粮。
一旦刘封军在毗陵站住脚了,那后续粮食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继续往前送了。
刘封这边惊讶获悉毗陵被孙军放弃,而在吴地中部,这件事情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其中尤其是孙策军不顾毗陵百姓的安危,直接在城中放火焚烧物资军粮,引起的后果最为严重。
别说毗陵百姓对孙军恨之入骨了,就是吴地其他县邑也是闻之色变,民心浮动。
此时吴郡郡治吴县之中,士族豪强也是人心惶惶,这一日,数辆马车停在了陆家门外。
来者乃是陆氏的姻亲顾氏。
陆氏和顾氏都是江东大族,与朱氏、张氏并称江东四大姓。
其实还有个冷知识,那就是这四个不仅仅是江东人,还都是吴郡人,更是吴县人。
可见吴县在江东地位之高,声势之盛。
陆家在江东的地位其实是相当高的,陆家前代家主陆康,那可是在中原士人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大佬,可谓是江东士人的翘楚。
可惜被孙策给逼死了。
如今,吴县之中的情况,委实是颇为尴尬。
陆康为孙策破城而病死,陆家的陆绩年纪还小,竟然要靠十五岁的陆议(逊)帮着撑起门楣。
其中,顾氏作为姻亲,也给与了不少帮扶。
得到仆人通报之后,陆议和陆绩都赶到大门前相迎。
从车上下来的人乃是顾雍,其为陆康女婿,陆议、陆绩的姐夫。
陆议自小失怙,然后为陆康所抚养。
你还别说,陆议的遭遇和诸葛亮还真是有一定的相似度,两人父亲死前的官职都是一样,一个是泰山都尉,一个是九江都尉,都是英年早逝,否则继续向上的机会是很大的。
将顾雍迎入府之后,双方未在堂上交谈,而是直入密室。
入密室之后,双方落座,陆议、陆绩这才给顾雍行礼请安。
顾雍宽厚一笑,将两人扶起。
“姐夫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发问的人乃是陆绩。
虽然如今陆绩才九岁,虽然东汉人成年早,神童又多,陆绩本人也是少年天才,但此刻陆家主事者仍然是陆绩的侄子陆议。
不过有一点必须澄清,陆议此时依旧只是主事者,而非家主,家主依旧是陆绩。
日后乃是孙权强令陆议自立门户,然后又逼死陆绩,随后将陆家嫡脉从陆绩处转至陆逊处,这才使得陆逊成了嫡脉。
也因此,有不少人阴谋陆逊品行,认为陆逊外宽内忌,外仁内险,忘恩负义。
可实际上,如果陆逊真的是这样的人,大皇帝最后也不会认为光靠骂街就能骂死陆逊了。
陆逊其实还是颇为爱惜羽毛,要脸要皮的,而且当时之人,哪怕就是顾家也没有对其有所非议,可见陆逊乃是卑鄙小人还是站不住脚的。
顾雍娶的是陆康之女,也就是陆绩的亲姐,陆绩喊他姐夫自然毫无问题。
陆议则保持着沉默,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顾雍看了一眼陆绩,心中满是欣赏之意。
自家这个小舅子,完全传了岳父的优秀,不但精通经学,而且颇守孝道,日后必成大器。
陆议虽然为人朴实,不擅言辞,却敦厚敏行,正是陆绩重振家业的最好帮手。
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年轻时的陆议在众人的眼里就是朴实无华的形象。
甚至陆绩被孙权故意折腾死了之后,费尽心机把嫡脉转给陆逊,又把孙策之女嫁给陆逊,忙了这么多一堆事情的孙权,其实本心根本看不起陆逊。
只是将这个有些木讷的青年当成了老实人,用来标榜陆家和孙家和解,并且愿意为孙家效力的工具而已。我们后来人会觉得陆逊的能力远超陆绩,那是因为我们知道陆逊的军事能力非常出众,而且我们是后世人。
可在当下,陆逊依旧只是个略显木讷,护冀幼叔的少年而已。
“我此来,乃为汝也。”
顾雍抬起头,看向自家小舅子。
陆绩心中一惊,咬着嘴唇不做声。
结果顾雍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不放。
这两人不说话,而陆议本就沉闷,一时之间密室之中竟落针可闻。
顾雍的耐心相当好,如此一来,陆绩可就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不知姐夫找我,所为何事?”
眼看着陆绩还要装傻,顾雍叹息一声,也没回答陆绩的问题,反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如今吴县之中,到处都是孙家兵卒。吴景更是敢在毗陵城中放火,甚为疯狂。”
在场三人没一个笨的,陆绩和陆议立刻就意识到顾雍在暗示什么,对方显然是在担心陆绩的人身安全,而在这关头,最为容易激怒孙军的事情,可不就是偷偷反水吗?
陆议忍不住看向陆绩,没想到陆绩竟然瞒着自己去偷偷联系征南军了。
感受到了陆议的目光,陆绩捏着双拳,紧紧的攥着大腿上的衣袍。
若是没有机会的话,陆绩自然也会甘心低调,藏仇于心。
可现在眼看着征南军都过江东了,陆绩恨不能对方能立刻飞到吴县,将孙策绳之以法,如何还能忍耐得了。
“不敢隐瞒姐夫,绩确实派人前往曲阿,求见征南将军了。”
陆绩眼看着顾雍和陆议都猜到了,也就不再隐瞒。
顾雍闻言,叹息一声。
陆议张开了嘴巴,可张了两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又只能合上。
两人有此反应,原因却是一样的。
孝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政治正确。
更别说陆康对顾雍有嫁女之恩,对陆议又有犊养之情了。
片刻之后,顾雍开口问道:“你意在何如?”
陆绩却是懵逼了。
顾雍又忍不住叹息了起来,就连一旁的陆议也嘴角抽搐。
总不能只是请求对方赶紧出兵吴县吧?
陆绩这时候也有些反应过来了,他脸色殷红,迟疑了片刻道:“我这几日也曾访过亲朋好友,旁敲侧击了一些情况,或许对……”
顾雍、陆议脸色齐齐一沉,顾雍此来,正是听说了陆绩的这些表现,才会特地上门寻他。
而陆议则是担心陆绩的安危,这事情要是暴露了,轻则陆绩身死,重则陆家满门遭殃。
以吴景敢在城中放火的性格来看,陆议说不定都得搭上脑袋。
看见顾雍和陆议难看的脸色,陆绩心中叫糟,不过他当即老老实实的将名字吐露了出来。
顾雍和陆议听完之后,心头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陆绩所找的人,大多都是吴县士人,而且大多都是中立人士。
吴县乃是江东首县,吴县的士族就是整个江东第一等的士族,甚至在中原也都有一席之地。
举几个简单的例子,陆康在中原有素有名望,是大家都认可的儒学大师,而顾雍的老师可是蔡邕,虽然没有登堂入室,但能得蔡邕教学,已经可见一斑了。
至于江北周家,那更是不得了,两世三公,这简直就是一个缩水版本的袁家。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周家可一样是扬州士人。
“如今局势复杂,征南虽然过江,却暂时止步于曲阿未动。”
顾雍给自家小舅子讲解起局势,以防范他再次盲动。
“想来是因为后勤粮草不济,等待后方转运。”
顾雍曾经当过曲阿县令,在曲阿颇有关系,如今依旧有不少渠道可以了解到曲阿的情形。
但顾雍得到消息之后,却只烂在腹中,从来不会跑去和孙家说事。
历史上顾家全面投向孙家其实是非常早的,这并非是顾家不讲情面,其实反而是顾家考虑到了陆家的情况。
如果顾家也不投靠孙家,那陆家无疑会继续受到孙家的打击压制,这对于陆家是相当危险的。
顾家和孙家没有血仇,这就没有了投效的障碍,如此一来,也能更好的照顾到陆家。
顾雍本人其实在孙策时期就已经开始为孙家效力了,最为明确的时间就是今年。
在孙策痛击王朗,席卷会稽之后,就是顾雍负责出任会稽郡丞,代行太守事。
此后数年,顾雍坐镇会稽,为孙家讨平寇贼,安定郡县,上交了大量的税赋给孙家。
可现在情况却是截然不同了,有了刘封的出现和局势的改变,顾雍这样的政治家自然不会蠢到刻舟求剑。
在敏锐的意识到刘备势力对扬州的巨大影响力之后,顾雍改变了主意,采用了恭顺中立的态度。
对于孙家钱粮上的要求,顾家尽力去满足,以换取自身和姻亲陆家的安全。但对于孙家希望自己出任官职,表明政治支持孙家的要求,则予以婉拒。
果然,今年入秋之后,刘备以雷霆之势对江淮袁术发动了大战,四路大军齐出,不到一个月,竟然就攻破了寿春,活捉了袁术。
别说是江北震动了,整个江东也不遑多让。
也就是这年岁消息传递的实在是太慢了,南边的孙策都未必得知这消息有多久。
“阿绩,汝需应我,不可再莽撞胡来了。”
末了,顾雍郑重其事的看着陆绩,要求对方答应自己,不可再轻举妄动。
陆绩本来就不是任性妄为的性格,他即便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其实也并没有胡来,还是颇为小心谨慎的。
“姐夫,绩知错矣。”
于是,陆绩当即乖乖认错,并表态愿意听从顾雍的教导。
一旁的陆议也一同俯首,表明自身的态度。
顾雍这才满意,同时又安抚道:“征南年纪虽不大,却素有百战百胜,攻无不克之名。我等只需静待征南到来即可,万不可多事,反而坏了征南大计。”
说到这里,顾雍顿了一顿后,看见自家小舅和外甥眼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即便要做什么,此时还为时尚早。只有保存有用之身,方可在日后有机会为征南效力啊。”
陆绩,陆议均是连连点头,只是一个眼神灵动,而另外一个则稍显木讷。
“对了,汝姐对汝多有牵挂,担心你和议郎吃不好饭,特地让我带了东西过来。”
顾雍临走前才想起了夫人的吩咐,赶忙叮嘱道:“待我走后,你们让下人将车中吃食用具卸下,送入仓库,每日不可或忘。”
陆绩和陆议赶忙应承了下来。
顾雍仔细想了想,确定了没有其他事后,这才告辞离去。
陆氏叔侄自然希望顾雍留下用饭,可顾雍却着急为小舅子擦屁股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情留下吃饭,只是坚持不受。
上了马车,在陆氏叔侄的恭送中,缓缓起行,离开了陆家。
顾雍坐在车中,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等他刚一下车,却看见自家门口停着好几辆大车,显然是有贵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