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雨前
作者:白露未曦yz   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最新章节     
    日光从云中透出,冰面上汩汩流动着缓慢消融的雪水。
    李贤样子虽狼狈,却是可以很快站起来,但他发觉了旁边不远处的一道视线。
    张良目光很淡,但片刻不离。
    是那种盐粒被扔进了湖水的淡。
    李贤迟疑了几分。
    这一刻的疑虑果然引来了许栀的注意。
    她见李贤听到外面车撵的声音,却将起未起。
    她以为是路上奔波所致,也没想那么多,径直伸了手,把他从地上搀起来。
    她攥着他袖子用劲一拉,李贤顺势起来,他本就比她高出很多,斗篷宽大,几乎要把她给盖住了。
    许栀蓦地扬起脸,她看到他墨色很浓的眼瞳。
    她离与他不算近,但由于在露天雪地里开口说话,呼出的白气直往他那边里钻。
    “我让张良来秦,是为了未来的秦国。”许栀道。
    她偏着头去看李贤的反应,见他默然不动,她也更明了,当了那么久官的人铁定不会在她面前表出现什么神色殊异。
    可她不打算偃旗息鼓,李贤好不容易自己回咸阳一次,她才不相信他会安分。荆轲被他匡去蜀地的事情,怀清也是从蜀来,摆明了他赈灾是有意选了地方。
    “你说我不相信你。那你也需要做一些让我相信你的事情吧?”
    许栀眸光后移,却不回头,“张良为我解韩非之惑,”她笑着再望向他,“那么你呢?”
    李贤从未觉得一个女孩的声线可以如此清冷。
    “解惑。”他停顿片刻,“他一个韩人,给你能解什么惑?亡国之惑吗?”
    许栀没想到他这般不客气。
    最后四个字的确足够有杀伤力。
    韩亡之惑?秦亡之惑?
    惑也是祸。
    “我不就是来解亡国之祸的。”
    李贤沉思道:“那公主想让我为你解什么惑?”
    他接下来的话转化了自称,不卑不亢道,“公主想要的答案如此之多,臣又不是善机关术的墨家,不能样样赢得公主欢心。臣父为大王安心行此法,如今身死于此。不知公主想要什么心安?”
    李贤说了一大堆。
    这下是许栀没什么反应。
    她和嬴政待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多,但在他身边听对朝臣的这种带点埋怨似的话听了很多。
    许栀向来是没怎么听进去,她没空和李贤扯东扯西。
    他这个性格真和李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喜欢逮着人把事问个清楚。她母妃要这样,也不至于和她父王这么多年理不清。
    她忽略他前面的话里的机巧,坦诚道:“我要什么心安?拜托,你们好生活着,别搞事就是我最大的心安!”
    “那我且相信若一日我性命垂危,料想公主不会作壁上观。”
    许栀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身上的斗篷,感到有些不妥,丧礼之事不会那么快传到蜀地。
    李由不知其中缘故,定当夜就疾书了。
    父丧当告,也情有可原。但先下乃是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差错。
    许栀解过扶苏斗篷的系带,所以她一踮脚,在李贤愣住的眼神中,很快顺手把李贤身上的这个结给解开了。
    他里面是身白衣,许栀觉得这个颜色安全许多,她这才把斗篷放到他手中。
    “你奔波这么远,别在这了,你还是进去看看廷尉吧。我父王这边有我,你这边出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父王断不会怪你无令归家。”
    话音刚落。
    王驾已到了门口。
    许栀后退两步,退到了雪地右侧的大榕树前。她端正地作礼,没一会儿,脑袋就不安分地抬了起来。
    快要临近黄昏,好像大家都赶着回家了。
    燕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跟着进来的大臣,只有带着法冠穿得很周正的御史王绾。
    “天这么冷,荷华何故出了屋?”
    沉稳熟悉的声音。
    嬴政一身玄色常服,领口交织一层暗红纹路,简单而庄重。
    “父王。”
    许栀堪堪开口,便说不出话。唯有嬴政,雪地之上,黑白相托,自带一种天地失色的孤寒,一切仿佛俨然如梦。
    没一会儿自己被冻红了的手有了些温度。
    她也握紧了。
    许栀看到嬴政的冠发上已是粘了些鹅毛白。
    “您发上有雪。”
    “无碍。”
    许栀朝嬴政很乖巧地笑了笑,虽说无碍,她知道隐喻的重要。
    她把手搭在嬴政的肩膀上,她好像感觉了属于河图的温度。
    后世好像也是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两千年寰宇。
    她鼓起腮帮,轻轻一吹,漫漫散散的雪这才有了些重量,大都飘摇着往别处去了。
    轻飘飘地,不会阻碍任何事情的发展。
    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许栀站了回去。
    无论如何,就算嬴政不是因为她刺杀之事回咸阳,她也终究是还是众人眼中极度受宠的小公主。
    “荷华对张良可还满意?”
    “张良先生只有顺了大秦与父王的意,荷华才会满意。”
    “好。”嬴政很喜欢这个回答。
    嬴政没有大张旗鼓地审问追查。
    临近黄昏,许多大臣都以宵禁的借口,提前离开。
    郑璃并没有来李府,而是先回了芷兰宫,她意外地开口,叮嘱嬴政不管女儿做了什么,看在她在宫中遇刺的份上,勿要苛责。
    嬴政没有说什么。
    说实话,当他看到荷华出现在雪地中,看到李斯之子李贤从蜀中加急奔回。
    嬴政瞬间明白了当日从扶苏口中提出要赵高去蜀的话的源头。
    这明显不是扶苏的意思,而是,荷华?
    荷华。
    据说当时赵高因罪下狱,主管是蒙毅。
    赵高曾与嬴政在邯郸有一面之缘,他刚回到秦国时,赵高被吕不韦安排到他的身边。
    一个普通的杂役寺人却有名有姓,嬴政知道赵高不是一般人,赵高的赵,是赵国宗室的赵,不过他是个败落远支。
    就这个出身来说,嬴政甚至觉得赵高与他很有共同话题。
    他也曾不过是个被质邯郸的秦宗室之子。
    后来在嫪毐之祸时,赵高的确是少有尽心站在他这边的人。
    不管是因为惧怕王室,还是谄媚吕不韦,嬴政那时孤立无援,便对他多了些青眼。
    后来赵高因疏忽犯罪,下了狱,在狱中,他高声背诵律法文书,遍识典律,可谓精通。
    多一个赵高,少一个赵高对嬴政来说没有什么所谓。
    但总是爱惜人才,也无法忘记那段日子。
    当日在雍城看见母后和嫪毐生下的那两个假子。
    嬴政极端崩溃,他这才明白,原来连与他同甘共苦的母后,在这一刻,也全然抛弃了他。
    嬴政的温情变成了笑话。
    他最亲近的人,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赵姬,不但把太后玺印给了嫪毐,甚至还在谋划把他从王位下拽下来。
    嫪毐叛乱。
    她,他的母后,也要杀他。
    赵高在这个时候,俯首帖耳地告诉他:卑,永世不负大王提携之恩。
    所以赵高痛哭流涕地求情,恳求他看在往日崎岖,赦免他的死罪。
    最终,嬴政让蒙毅免了赵高的死罪。还把他调任去了宫中中府。
    赵高虽免了死罪,但还是被打了三十个板子。
    精神失常的却是举报赵高的人。
    直到李斯告假,嬴政才知道那个人是李斯的儿子。
    嬴政看出来,如今,李贤连带着赵高都似乎成了荷华眼中刻意观察的对象。
    目前五国形势尚有迷局,监察本国职位不高的朝臣,并不是嬴政的重点,他也并不想分太多心。
    既然女儿有心,嬴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了。
    雪风歇了下来。
    一切宁静得有些过于乐观。
    这无外乎是属于暴风雨前的征召。
    而李贤在进到堂中。
    他觉得自己腰腹部位开始隐隐作痛。
    万千沉钧加在他的身上。
    但只要一眼。
    李贤心中寒冰顿时化开了。
    冥冥之中,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事物不断演变,偏移。还好因为自己的早有所备,这次赢上一局。
    上一世,他是在随始皇帝巡游山东临淄,齐国故地才找到扁鹊留下的绝笔医书。
    他已将书中的全部内容谨记于心。
    以他父亲的状况。
    他顿时明白,这是一个局。
    李斯喝下的乃是李贤这一世自己配置的屏息。
    至于怎么阴差阳错被父亲喝下了。
    李贤惊觉,至高之上,一双眼,早已将他们承纳其中。
    重生也罢,他终究是臣,也从未出于君王的掌控。
    ——
    窗外的风还乎乎地吹着,李斯握拳咳嗽两声,消瘦的肩膀更显单薄,此刻又不像往日那般束发簪冠,面容憔悴又苍白,更令他看起来像是真要病死了。
    “御史要问我,问便是。”
    “廷尉一向算无遗策,要说你连身边的家臣都看不出来他被人特意安排,我会信?”王绾道。
    李斯这人自韩非来秦之后,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他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文弱遭难的清白文臣。
    王绾不会阻止自己的恩师蔡泽对韩非的杀意,他保住燕丹门下的田光,替他们消解了章台宫之事隐藏的危险,这是他对恩师知遇之恩的报答。
    但王绾自己不会去插手有人想要救韩非的行为,——比如那个嬴荷华小公主。
    如今韩非是真死了,李斯搁这还表演什么同门情谊呢?
    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么?
    李斯脑子还是混乱的,他还处于一种浑浑噩噩,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无疑对他最好的人生写照。
    如今,韩非又死了,他恍惚地也开始嘲笑起了自己。
    李斯就着身上的长袍,外衣也不披,走到了窗前。
    “我说不知道家臣是敌国安插到我身边的细作。绾兄信么?”
    王绾这个人与韩非有时候有点儿相似。
    人不算古板,但就是认死理。
    “不信。”
    王绾走了两步,“大王心中所想,廷尉应该比我清楚。所以,廷尉莫要拐弯抹角了,你把你那家臣一五一十说出清楚了,我何苦为难你?”
    ——
    yz最近现实中有些忙,为爱发电的情况下,也会保证质量,尽量保持一日一更,大家不要弃文文。
    读者朋友们的留言评论我都看到啦,因为时间不能一一回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的支持!
    非常非常感谢。
    历史太苦,这何尝不是与诸位的浪漫主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