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博浪沙”:你是否会怕?
作者:白露未曦yz   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最新章节     
    十日前,颍川郡·梁山
    半开的宫殿一片昏暗,韩死死盯着未明的天际。
    他早已不是墨子门下的韩安,韩安在申不害所构建的韩国王座上学到了什么?
    九年的教养,猜疑与晦暗,还有无情灌满了他。
    他这些年来看似不停向秦国追问桃夭的下落,他已经在昼夜不停的思念与痛苦中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
    一刻钟前,田光赶赴了梁山,群鸦盖云,满殿都是荒芜。
    男人单穿着深绿袍衣,简单挽了发,阴森森的用剑沾了墨在地上画着。
    “……韩王此法可谓行不通。这些年,我与燕月公主没有说动张良,他似乎一心在秦了。”“而且永安……”
    “永安?”韩安的剑停了下来。
    “永安公主,也就是嬴荷华……是她将张良囚在了子牙峰。”
    “嬴荷华么,”韩安抬了眼皮,最后见她还是在邯郸看到嬴政杀人那晚。
    他沉沉笑了起来,笑声像是丢进了冷水的冰块,凉飕飕的。“优柔寡断,不足为惧。”
    “若张平自缢,她上禀嬴政要张平一家满门抄斩,寡人倒还敬她几分。”他续言。
    田光顿时对这个王另眼相看。韩安大概是头一个在看清楚嬴荷华的面目之后,认为她不过如此的人。
    “……韩王。”田光嘶了口气,吞了不少秋风进到肚子里,“你到底让张良去做什么?”
    韩安笑了笑,并不立即回答。
    他转过身,抬头望着远处沟壑纵深的秦岭。
    长平之事的血债,没有一个人能背负。
    既然是他张平出手促成,那么死了也得带进坟墓里去。
    凡事触及到这个秘密的人,要么一生为韩所谴,要么就彻底闭嘴!
    韩安蓦地将剑猛地插进了一旁的树桩。
    “张良既然生来做了寡人的臣,那他这一辈子休想摆脱韩的身份!”
    早在七年前
    最沉重,最深谙的权术之用,就已经运用其中。
    田光轰然明白!
    韩安虽是被六国中头一个亡国之君。但他绝不是草包,绝非等闲之辈!
    他为韩国留下了一个张良。
    他也为秦国埋下了一条暗藏杀机的亡国之路!
    韩安最后一句话彻底让田光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让他明白为什么他召集天下能人异士却不要他们帮助他逃脱梁山宫。
    赵国邯郸陷落之后,韩安下山那一次,也只是掩人耳目。
    “你以为张平与昌平君交易铁矿是为什么?”韩安说。
    子牙峰上,夜空深碧,冷月无双,张良脱簪着袍,风动影随人。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韩安之意。
    韩安送来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密保。
    ——嬴荷华和嬴政一样残暴不仁,关隘三千魏人皆死于永安之手。
    范增一死,楚燕国灭,代地则失。
    张良置身于墨青色的天际之下。
    身周一切不过落落玄宗,泛彼浩劫,?然空踪。
    一片红如飞霞的枫叶飘落到他手中。
    他念起她瑰丽的笑颜。忍不住跪到在峰口,这一次的大风要比当年在灵鹫山的冰天雪地冷上一百倍。
    张良在凌乱不堪之中,留给他的是破败,也只有清醒。
    杀戮如果是注定。
    由他开始,也便由他结束吧。
    ——
    然而他们隐约感觉到了,出现了一个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变数,将全部人的计划打乱。
    嬴荷华——许栀。
    李贤从咸阳到寿春的半路上,收到了一封出乎意料的信。
    有两个人说的话,他不得不信。
    一个是许栀,另一个就是墨柒。
    墨柒从来都是一副超脱世外的模样。
    而今,信的落款正是他!
    月色无边,李贤几乎是“悬崖勒马”般的调转了方向。
    他奔回终南山子牙峰,山上已经空无一人。
    ——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如雪。
    许栀想等她回到咸阳那天,便知何谓十月早雪。
    然而被她改变的历史,正在以原封不动的逻辑碾压到她自己的身上。
    从寿春回咸阳,再快也要一个月,更别说是乘坐声势浩大的车撵队伍。
    嬴政比许栀先出发,她的车跟在他的后面,又是在军队的后面。
    《周礼春官宗伯下》记载路车五种——玉路,车辕及衡端毂头与轭之末皆以玉为饰;金路,车材之末皆以金为饰;象路,车材之末皆以象牙为饰;革路,用皮革包裹车上一些材料的末端并涂上漆;木路,无前面4种装饰材料,仅加漆。
    嬴政没有称帝之前制式仍以周礼。
    不过已经出现了安车,即——媪椋车。大抵像是现代敞篷车——有窗牖,闭之则温,开之则凉。
    嬴政生怕女儿路上受苦,便差人准备了两辆安车。
    许栀在上车前停住了。
    “阿枝你与我同乘吧。”
    “公主……”阿枝颔首。
    她续言,“我让你入内,你上车便是。”
    阿枝低头道:“婢不能入内。”
    “阿枝是我的人,难道还不能与我同乘?”
    许栀此言一出,一个小宦官出现在她眼前。
    “……公主殿下,大王给我们下了死令,绝不能让婢女与您同乘。”
    “她是女史。”许栀强调一遍。
    赵高暗中瞪了小宦官一眼,做了个手势招呼阿枝上车。
    他转又朝许栀恭敬道:“公主殿下,您快把窗户合上,您若再感染风寒了,不好与大王交代啊。您在咸阳出事那次,将大王与芈夫人吓坏了。”
    许栀闻言,知道赵高在说当年桃夭绑架她那事。“外面冷。劳烦您将这个手炉给阿枝可好?”
    赵高赶忙接下,接下炉子时手心也碰到了她放在底下的一片银币,“公主您太客气了。”
    她没法忘记子牙峰上去的宦官,但愿赵高没有伤害张良。
    许栀努力展出一个笑来,“父王不习惯楚地饮食,国事繁琐,又因东胡之事大动肝火,这些是我所制的梨膏糖。有劳侍中。”
    赵高见嬴荷华这样殷勤,不将这当成父女之情,天然认为她是在讨好嬴政。
    “公主放心,仆一定将此送到。”
    雪下得快,气温急剧下降,结成的结晶落在毛茸茸的黑裘披肩上,风一吹,更多的雪就往车内灌。
    许栀铺开搬上车的那些竹卷,檀香从博山炉中蔓延出来。
    之前因为她表达过自己喜欢博山炉,没想到,就有人听了这个消息,拐弯抹角的有了送到她面前的这只炉子。
    做工要比李斯当年送她那只要粗糙一些。
    一个博山炉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的东西。
    许栀感受到了什么叫‘上行下效’,即身处高位的人不能外泄喜欢之物,也不能教人知道自己的喜好。
    卷地的飞蓬草已经干黄,随风一飘就四散,夹着潮湿与冷空气一直往窗户里面灌。
    许栀手上的竹简还没看完两行,她正要去关窗。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很多。
    几乎是在一瞬间!
    车身忽然剧烈抖动!
    阿枝失魂落魄的大喊一声!
    伴随着她的大喊,一声巨响从她耳边炸开!
    砸向她的车厢。
    石头带着链条飞速锁上了马的辔头,要往公主安车上砸。
    “公主!!快跳车!”
    阿枝箭步上前,但这几步还是太远!
    极端短的时间,尚且让人动已经相当不容易!
    许栀听到阿枝这一声之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许栀关上了车窗,车内里面比外面要黑。
    “公主殿下!啊!天啊!”
    更多侍从拔剑然后乱作一团。
    又是刺杀?还是造反?
    她不假思索地相信阿枝。
    她从刚从车厢爬了出来,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转头的毫厘,她看见了双臂合抱大的巨型大铁石!
    卷草飞舞,混乱不堪,这与书里所描述的黄沙漫天相差无几!
    勒马在即,铁锁却缠住了马脖子!
    许栀胸口倒抽凉气。
    不,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她感到后背一震,冲击力巨大的炸开,她来不及反应身上的痛。
    本能迅速拔下簪子,猛地刺了过去!
    并头的两匹马中的一匹突然马飞驰而出,让并驾的四匹在一秒钟之中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她死死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马儿竟然拖着她的车要裂开飞去。
    而此刻!阿枝也抓住了一匹,翻身上了车枋,抓紧了许栀的胳膊。“公主!别怕!一定抓紧了!”
    马车失控往悬崖峭壁上冲。
    如果是一匹马还好办,但这是四匹!
    “公主!”后面是章邯策马在追。
    阿枝看准了那只嬴荷华扎中的疯马,只要它离开马队,其他三匹定然能安静下来。
    如何做?!
    阿枝翻身上了那一匹受伤的马背,用刀割开四根皮绳。
    许栀惊觉她要做什么!
    “不行!”
    “还有别的办法!”许栀拽住她,一并决心从疾驰的马背上一起滚下去。
    阿枝有武功,落地不会有大碍。
    但嬴荷华本来就受了伤,她若掉下马,非死即残。
    “公主不可!”
    阿枝怎么能想到嬴荷华会顾惜一个侍女的性命!!
    “你不准死!你们都不许死!”
    这是嬴荷华的声音。
    阿枝耳畔回荡未有余音。
    离悬崖还有半里路,身后马蹄声骤然变大。
    身后疾驰的人越过马背,倒悬在侧。
    “章邯将军!”
    许栀推了把阿枝,阿枝被章邯接过。
    “公主!”
    许栀已经足够努力要勾到阿枝,但总是差了那么一个指节的距离。
    “公主!快了!快了!”
    章邯点地,难以想象他要用多少精力要将阿枝托着,再让她去够住嬴荷华。
    终于!!
    另一铁骑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好在李大人骑技一流!”
    章邯长呼一气,他口中的这个李大人不是李信,而是另一人——李由。
    李由拖住她的胳膊,一提,她的头发吹到他脸上,缠住他的呼吸。
    李由觉得这个公主当真是烦人,为了个婢女居然放弃活命。
    她要是出事了,他们全都要给她陪葬!
    救人之际,她任人勒住了她的腰,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由大感不妙,转瞬就放开了。
    本来就是亲兄弟,长得六分相,人在身后,许栀没看清,加之李贤武功也很高,她混淆了章邯口中这个李大人。
    “消息是错的,赵高在这件事里面儿只是个幌子……”
    “……还是有人要杀我父王。”
    李由觉得嬴荷华是个神经病。她刚才差点要死了,现在居然还能笑出声。
    “或许,他要杀我?”
    “张良要我死。”
    李由一声不吭,觉得嬴荷华真的话很多,她从小到大都是个能说会道的骗子。没少用莫名其妙的理由匡他。
    李由十几岁的没感觉出来她的这种狡黠,后来她在龙台宫那样对阿贤之后,李由简直开了窍,蒙毅说得没错!
    嬴荷华早慧如此,不是善类。
    “我想歇会儿。”她语气有点虚弱。
    李由觉得是她在装,冷漠道:“公主殿下歇便歇,别在外面贪耍。我得派一些人守着你。”
    许栀这才听出来这不是李贤的声音,而是李由。
    她懒得辩解什么,骑马太不舒服来,再颠簸下去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能被吐出来。
    她往后轻踢了一脚李由,指了指一旁枝叶茂密的大树,“停。我要在那儿坐。”
    李由如她所愿。
    许栀被李由那种憎恶的眼神盯得发毛,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对自己的讨厌。
    他们李家的……眼神里面都带点诡谲。李由算是被净化得干净,但还是看着就不舒服。
    她想了想,
    “你别盯着我。走远点。”
    李由瞪了她一眼。
    人往另一棵树下站。
    许栀闭上眼睛休息。
    脑子混乱。
    而身体的疼痛更甚。
    这时候,她感觉到面前有一个人站着。
    “李由,我没乱跑。已然死里逃生,让我歇一歇。”
    许栀感觉到脖上悬空一把匕首。
    但她刚睁开眼就一哆嗦,身边果然没有秦军。
    她在芳草萋萋的枯黄中看到了匕首的执拿者。
    他的眼睛是棕色的,漂亮得像是琥珀。
    他蒙着面,离她很近,如果她想要迅速的把面罩摘下,他可以看得见他的面容。
    但她不敢去揭露这个答案。
    因为她从来不会认错张良的眼睛。
    朝思暮想的爱人此刻正把匕首搁置在她的动脉。
    风吹草摇,飒飒作响。
    “六国的刺客吧。有意思。”
    许栀说着,依靠在身后巨大粗糙的树干,因为方才消耗了自己太多力量。为了防止自己下滑,她往上耸了耸,接着闷闷的笑了。
    “你是不是砸错了车撵?安车都长得一样,这辆是我,不是父王,你失算了。”
    她无视脖颈处的利器。有气无力的抬起手。
    “你说,我濒临死亡的时候回想什么?”
    她说着,垂下头,将自己撑起来,不去看他的眼睛,最终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
    “我爱过一个人,幻想过和他白头到老,宜室宜家。”
    他神情的动容令许栀哭笑不得。
    “公主一切都该结束了。”
    许栀等了一秒才喊李由。之前他让他站远点,也有要引刺客的原因。
    张良骗了谁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韩王之计在他爱上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失败。
    张良没有想到她被一块木板砸中,遭受了重创。
    这等重创是内伤,直到剧烈活动停止,才会浮现。
    许栀以为歇一会儿就好,没想到这才发觉气息极其紊乱,口中渗了好多腥味。
    她说话到最后,大概因为心痛和身体痛到麻木,猩红色漫无目的的从口角流出,她也不自知。
    血。
    好多好多的血。
    她坐着也重心不稳,往后栽倒。
    她眼前朦胧,最后一句。
    “李由!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