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金属敲击声沿着管道传递,而声音在金属中的速度要比空气中快十几倍,所以很快,整条隧道都热闹了起来。
众人摸黑前进了一小段,他们从维修通道绕过了透光石墙,再一次拐回了那条堵住的隧道。
隧道里还是很亮,数百米外的光线经过反射和传导,在这里分散了开来。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广场,隧道中间还散落着几处篝火遗迹。
“老李,你是故意的?”狼王凑到篝火边,查看了一下上面架着的烤肉,疑惑道。
这些都是巨鼠肉,应该才烤了一半,里面还是生的,切开以后,一些血水从里面流了出来。
“别碰那些东西!”李文嘉提醒众人,“我们可不是强盗,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
众人收拢到一处,走在最后的两人,则是被黑洞洞的枪口逼迫着,远离了那场中断的宴会。
狼王借着石墙上的微光,对着四周观察起来。“接下来怎么办?他们都跑没影了。”
“等!”
李文嘉发出了厚重的鼻音,他解释道:“敲门我已经敲了。换你的话,如果看见陌生人前来,你会做什么?”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不是那个!又不是在打游击。算了,他们会观察。我猜,他们准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偷窥着我们呢!”
“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
“你能看到才有鬼了,都注意了,管好自己的枪!”李文嘉突然蹲了下来,随后变蹲而坐。他在地上舒缓了一下身体,眼看就要打起瞌睡了。
他当然没有睡觉,他只是在等待而已。每个部落都会给闯入者来点下马威,有些确实危险,但这个,只能算是温顺的绵羊。
狼王走到李文嘉附近,用脚尖顶了顶他的后背,也蹲了下来,随后将自己的后背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两层外骨骼。
“你就这么放心?我可是把弟兄们的命都交在你手上了。”
“别急,我们不是带了礼物嘛,你看着就行。”
人到底是日行动物,在明亮的生物荧光下,两人逐渐放松下来。剩下的四个战士慢慢踱步到隧道的一侧,随后坐在马路伢子上,排列成一排。
他们还有些紧张,不过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而且队长都发话了,那就好好当一次观众吧。
两个向导立在隧道的另一边,看起来已经发生了内讧。那个年长一些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将捆扎带扯断了。他现在面对着众人,脸上覆盖着冰霜,让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瑟瑟发抖。
“为什么!”那人突然大声吼道,但好像并不是对着众人质问。
“为什么~什么~么~”
“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赔给你们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我已经。。。。。。”
他的声音经过墙壁的几次反射,最后原样回到了原处。
他在害怕着什么,可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见没有人回应,这人的双眼不再聚焦,像是一只蜥蜴一样,各自寻找着四周的异常。他的身体开始抽搐,这样的异变使得他身旁的年轻人吓破了胆。
年轻人就像一只蛆虫,蛄蛹着远离那个怪物。
怪物,确实是怪物。这个商人是个突变体,就和他的同类一样。
李文嘉没有任何动作,他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狼王也没有任何动作,毕竟背后那人距离突变体更近一点,他都没动,那自己还急什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人快速变化,很快就不似人形了。他的脑袋逐渐拉长,两个眼眶分散到脑袋的两侧,本就枯槁的头发全掉了下来,一些青灰色的鳞片从皮肤下冒出,随后覆盖满全身。
它的两臂逐渐拉长,但相比它的躯干,它的手臂显得异常纤弱,手臂上同样覆盖着鳞片,长长的指甲从它的指尖快速生长,带出了好几条鲜红色的血肉。只听“刺啦”一声,它的衣服变成了两块破布,露出了它壮硕的躯干。
它的下半身要稳重很多,一条粗长的尾巴穿透了裤裆,配合两条同样粗壮的大腿,它的体型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圆锥。
变化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大概几分钟后,一个看起来像是巨型蜥蜴的怪物,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蜥蜴人双足而立,朝着隧道的另一端张开血盆大口,随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
这是一次超声波攻击,众人面甲上的传感器,轻易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四散的余波。
当然,这样的突变体,野狼小队见过太多了。
“废物!垃圾在哪儿都是垃圾。”
李文嘉小声地嘲讽了一句。他原本还满怀期待,可惜打脸来的如此之快。这样的三级突变体真应该被除名!
远征队里的人们,给每一种遇到突变体都取了外号,而这样的蜥蜴人,则被他们叫做“隐形的狗屎”。人可能和他的名字不相像,但他的外号一定是他的某种特征。
所以就是字面意思,这种突变体就是擅长拟态,但也只是擅长拟态,实际潜力就和一坨狗屎差不多,不然野狼小队也没法给它活捉回来。
“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是什么了。”狼王听见了李文嘉的声音,朝着公共频道里说道。
“当时我们开了几枪?”公频里一个战士问道。
“应该是三枪,我开了一枪。我都没瞄着打,它就被吓晕了。”另一个战士回答道。
“真怂,突变的时候,声势还挺大的。没想到这么废。”
“得到了力量,便得意忘形了呗。它可能都不知道吧,其实我们能用红外模式看到它。”
蜥蜴人的首轮攻击没有造成任何效果,众人甚至不认为它,瞄准了它的目标。超声波攻击的效果本就是乏善可陈,至少远征队还没遇到过,能够产生强杀伤的类似攻击。在多数时候,超声波的能力,只能用作一种辅助侦查的能力。
当然,这次攻击对于小队来说,还是收获满满的。他们的外骨骼上安装了被动声呐,经过短暂的比对后,他们得到了一张高标准的声波地图。
隧道的远方,一个人影出现在地图中。
蜥蜴人再次对着隧道嘶吼了一声,它的身体表面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鳞片被肌肉改变了竖立角度,随后它的颜色迅速改变,一些马赛克斑纹出现在它的体表,最终从众人的肉眼中消失了。
李文嘉熟练地将面甲调整到红外模式,他看到那个突变体正停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动过。
“远方的铁人,感谢,将族人带回。”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隧道深处传来,这让众人松了口气。
这个部落接受了礼物,他们愿意选择对话。
狼王用胳膊肘碰了碰李文嘉的肩膀:“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吧,我有经验。”
李文嘉清了清嗓子,随后打开了面甲的扩音功能:“我们需要停留,我们可以交换。”
“你的经验就是这个?”狼王一把拽住他的肩膀。
这不怪他紧张,毕竟李文嘉的话,实在是太直白了。而且不止是直白,两个要求明显都是相当劲爆。这个部落显然是与商人有矛盾,这不还在冲突吗?狼王不认为部落在短期内,可以接受另一个交易请求。
人们总是生活在经验之中,所以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隧道里面传出来。他们正在骚动,这说明他们之中有不同的意见。
李文嘉决定加码:“我们共享猎场,我们共同防御。”
这次对面没有意见了,一点寒芒从隧道深处飞射而出。这是一根一百零八毫米粗的钢管,它的速度非常快,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银光。
“哐啷~”
钢管砸在柏油路面上,刮擦出一长条白色的痕迹。一个暗红色的血洞出现在半空中,切断的血管还在不停地泵注血液。粘稠的血液沿着看不见的表面缓缓流淌,逐渐勾勒出一条粗壮的大腿。
“合作愉快!”
隧道内传来了愉悦的声音,但没有人从阴影中冒出来。
李文嘉知道他们的意思,以极快的速度从背后抽出脉冲步枪,关保险,按动一级充能按钮,举枪,瞄准。
“砰砰砰~”
十几颗一百五十八克质量的高斯步枪弹,在枪管中经过短暂加速,提升到一马赫的速度。这些枪口动能高达两万焦耳的子弹,轻易撕碎了十几米外那个隐形的怪物,连同它身后的墙壁一起,破开了几个大洞。
几乎是一瞬间,那个蜥蜴人在隧道中显露了身形,并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毫无体面,毫无尊严,这具残尸激起了周围的尘土,宣告了一个传奇的终结。
烟尘逐渐散去,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在尸体旁。他们对着那具不成人样的尸体评头论足,丝毫不在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这种事情在部落里很常见,他们一般只会与固定的对象交换特产,每次更替交易对象时,通常都意味着另一个对象的陨落。
这个部落看起来还是比较尊重生命的,在众人小小的缅怀了一轮后,几个身上画着白色油彩的赤膊小伙走上前,合力将那具尸体搬了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来年养出小老鼠。。。。。。”
他们打着奇妙的步调,仿佛专业团队一般,托举着怪物尸体,逐渐没入黑暗中去了。
李文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还是首次遇上这样的场景。
这是哪门子画风的葬礼?
“他真是个混蛋,已经拐走我们好几个族人了。”
一个头上插满了骨头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用着不大不小,但清晰流畅的语言,同野狼小队交流道。
“你们能正常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们。。。。。。”
中年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狼王,不过他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地开始自我介绍:“我是长骨,这里的长老。要交易的话,直接找我就行。”
“只能找你?”李文嘉抓住了重点。
“找别人也行,不过你们最好别坑他们。我们这里很自由,我不在的时候,可没法保证他们会做什么。”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那就是前车之鉴。”长骨眼珠转动,瞟了瞟远处那滩血迹。
“我知道了,不过你从哪儿学的成语?”
“在战前的时候,我还是大学学历呢。你要看我学历也可以,我一直保存着呢。想当初啊,我正好在找工作。才刚跑到地下停车场,就有一颗核弹砸到我附近了。那可真热啊,我差点都被烤熟了。好在我还是活下来了。”
“那你怎么混成部落酋长了。。。。。。”李文嘉还是很感兴趣,他挥别了小队里的其他人。
“那还得从北边那个红月说起。他也是突然冒出来的,就和你们一样。”长骨把他带到到篝火旁落座,把跳动的火焰和炙烤的鼠肉当成下酒菜,开启了聊天模式。
“是那个红月吗?这个名字我这几天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了。”
长骨点点头,他给架子上的鼠肉翻了个身,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在北边。这里大部分人也都是那里的原住民。战后,我们在地铁里重构了社会秩序,那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工作。”
“是按需分配吧!你们持续了多久?”李文嘉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一箱子巧克力,于是将它拿出来,分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长骨眼睛有些湿润,他慢慢品尝着手上巧克力的味道,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大概两分钟后,他开口道:“四十天。之后那个红月就出现了。当时的管理者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压迫和反抗。我受不了那里的样子,就和几个朋友一起逃了出来。”
“那他们后来去哪儿了?”
“突变体的肚子里。”长骨咧嘴一笑,两行眼泪从他黑色的眼眸中滴落下来,“我们当初有几百号人逃出来,每翻过一座山,就减少一半。我当时也想停下了,但他们一直催着我跑。我就一直跑,一直跑。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