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海底表层，铺着一层厚厚的沉积物。它们本不该属于这里，但三年前的那场异变之后，这里的洋流已经趋于停滞了，悬浮在上层海水的大量生物遗骸，纷纷沉淀到了这里。
    它们总体上是灰褐色的，如果把样本拿去实验室分析的话，它们里面大概有70%的成分，都是磷酸钙。
    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有一只长着九对足的海虾突变体。它小心翼翼地从一块半埋在碎屑里的弧形塑料板下面钻了出来，脑袋上伸岀了两个白色的球形复眼，感知着水下的细微动静。
    它通体都是透明的。它没有视觉、没有听觉、甚至也没有多少嗅觉和味觉，它基本只依靠遍布全身的细小绒毛感知世界。海底巨大的水压，会压缩一切信号的传播距离，所以这只小虾的活动范围非常小。好在海底泥沙里到处都是食物，经过了几代生物演替，这片丘陵已经被它们完全占领了。
    随着那只小虾的行为，更多的微小的白色圆珠从沉积物里面伸出来，如果把灯光打过来，你会看到这片地形隆起，就像长出了一层绒毛。
    眼下是五月底六月初，这个时节正好是小虾们繁殖的季节。它们会用自己的两只眼睛在海底进行规律的晃动，从而制造一股股微小的水流震荡，以此吸引雌性的到来。
    那些具备优势基因的个体，往往可以把周围的泥沙震荡出数个圆圈，最厉害的甚至可以把圆圈的直径扩张到十六厘米——那几乎是它们体长的两倍。
    不远处，体型更大的雌性正在泥沙上缓慢爬行着，或许是神明开的玩笑，只是两条染色体的变化，雌性同类的运动能力远超那些渺小的雄性。
    这些雌性可以用排卵管进行小距离的喷水飞跃，这让它们在这里具备了无与伦比的机动性。有着这样的超能力，它们就可以暂时地脱离地球引力，悬浮在近地面，感知到更大范围的水流波动。
    其中一只雌虾感知到了身旁的变化，它立马举起了自己的第一、第二对节肢，将那个运动着的物体，从泥沙里扒拉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那个幸运的雄虾，被这只雌虾无慈悲地掰成了几段。它随即把节肢上夹着的食物塞进嘴里，同时则是继续感知着最近的其它波动——简直就像是一场盛宴。
    雌虾们一直都是如此，它们在繁殖期会变得非常饥饿。在这段时间，沉积物里丰富的有机质，都已经满足不了它们了。如果将它们的行为换到人的身上，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可以称得上是终极渣女。
    当然，一切行为都源自于它们特殊的交配方式。
    从理论上来说，雄虾应该在自己被吃掉之前，尽可能地往海水里排放掉全部精华。这样等雌虾的下一次飞跃时，它的基因就有可能跟随着水流，被雌虾吸到排卵管里面。
    雌虾会在繁殖期结束后，爬到悬崖下面的山谷里，排出来大量已经受惊的虾卵。这期间它们会禁食好几天，如果没能储存足够的营养，它们可能会饿死在山谷里。
    那只雌虾很快感知到了更大的波纹，它循着水流的方向四处寻找，最终将自己的脑袋向上仰起。
    那个东西真的很大，可能足够它吃上好几年！
    它毫无减速地砸向海底，在它接触地面之前，一面闪着白光的盾牌突然出现在它的前端，随后连带着盾牌一起，一头扎进了泥沙里面，扬起了大量灰白色的尘埃。
    毫无疑问，那个东西就是从浅水层跳下来的姜铃。
    她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从一堆无法借力的泥沙里爬起来。
    不过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正反两面——柔软的沉积物让这次硬着陆，没有导致外骨骼的损伤——它起到了近乎完美的缓冲作用。
    姜铃尝试打开了外骨骼的前探照灯，黑暗的海底瞬间被四盏800瓦的灯泡照亮，但只显露出了前方不到十米的地形细节——周围的碎屑太多了。
    她摇了摇头，把灯光关闭，随后从后腰的夹具上取下一根折叠鱼叉，在机械臂的配合下，将它拉长到最大程度，横举在自己胸前，保护好外骨骼的脆弱部分。
    “系统，通信质量如何？”姜铃使用语音指令，命令外骨骼增加了通信功率。
    “操作员a0001，信号已中断，请稍候再试。”
    “艹，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水下对流？早知道就挂安全绳了。”她一阵懊悔。
    眼下的情况不太好，姜铃思索了一下，将灵能力扩散出去。这里的大量生物信号干扰了她的感知，而肖政委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姜铃看来，他和泥地里的小虫子们没什么区别。
    “你得给点动静啊。至少蹦哒一下嘞？”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盲目移动是不可取的，外骨骼的能量也经不起大功率设备的浪费，哪怕它现在的余地还有很多。
    原地蹦哒一下，或许可以让别人注意到。但这里太空旷了，一个黑暗中的人想让黑暗中的另一人找到，又谈何容易？
    信息的传播距离，远比想象中的短很多。在绝大部分时候，哪怕是外太空，空间里都充斥着各种物质。光波通讯会在介质中反射并逐渐耗散，量子通讯很容易被强磁环境干扰，引力波通讯的误差太大，更不用说小瘦猴子们常用的吼一嗓子了。
    姜铃清楚的明白这一点，而另一人显然也知道这个原理。
    海底重新安静下来，被吹起的沉积物再次落回了地面，并在外骨骼的表面上堆积。感受不到危险的生物们重新钻出地面，继续着它们的奇怪仪式。
    姜铃重新开启了一次探照灯，这次的灯光，照亮了前方一百米的范围。在短暂的曝光下，她看清了前面的一个向上的斜坡，一些灰色的粉末，正在从下面滑动到上面，就像是违反的自然规律一样。
    那些沉积物很轻，轻到足以让微小的水流带动，姜铃明白了过来，她缓慢地转过180度，朝前面第三次开启探照灯。
    灯光穿透了海水中的悬浮颗粒，打在了一面叹息之壁上。
    她吃了一惊，赶忙翻出外骨骼系统里储存的地形图。她发现自己刚好落在一处悬崖附近，这条断层的宽度只有不到120米，所以光线能够抵达对面近乎垂直的山坡。她看不到断层下方的深度，但水流似乎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系统，准备好主动声呐。”姜铃一边说着，一边漫步到悬崖边上，“对准下方，发射！”
    “乒”的一声，高频音波撞击在对面的岩石上，随后在断层下方反射了几次，但无法穿透更下方的海水。
    是跃变层！从哪里过来的？水温为什么比这里更高？
    姜铃已经确认了，肖政委和她的直线距离并不长，只是被一条水下暗流分隔了。可是为什么外骨骼的无线通讯会被干扰？超长波无线电的水下穿透能力可不低！
    没等她想到可能的解释，一个橙红色的圆柱体，从她的脚下浮了上来。那个东西的速度很快，几秒钟过后，它就消失在了姜铃的视野上方。
    那是什么？
    “操作员a0001，信号恢复，正在连接中。。。。。。”
    “噗滋滋。。。。。。渊鱼2号？收到请回复！”
    “渊鱼2号收到。那个东西是什么？”姜铃赶忙回答，生怕信号再次中断。
    “渊鱼2号，你得多学点知识了。那个是拖曳式信号增强器，先不说这个了，上面的跃变层深度记录了吗？”
    “记录了，渊鱼3号，注意接收数据。”姜铃放下心来，专心操控起外骨骼里的控制面板。
    过了一会儿，肖政委发来了确认接收的回复，并且简单描述了一下断层下方的情况。
    他说下面是一个裸露的水下磁铁矿，强磁环境干扰了长波通信的运转，黑匣子绝对不会在这个地方的附近，不然它的信号也不可能被站点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