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空寂,长鱼姣刚让夏至为她净面。
眼尾的薄红却因为巾帕的擦拭更明显几分,外人看来就是长鱼姣提及伤心处,躲回内室暗自神伤。
至少,在匆匆赶回的朝瑾眼中是如此。
看见朝瑾,长鱼姣眼中满是诧异。
在朝瑾在她后颈咬出牙印时,在朝瑾提及她的冷淡时,长鱼姣就知道,早先不提的委屈,可以派上用场了。
人都是如此,怜惜弱者,却又容易对弱者生出轻视。
在朝瑾没有对她上心时,将携芳阁的种种不堪提出,他或许会有几分怜惜,但更多的也许是她身为主子却管教不好奴才的无能。
而今他心生占有,将她归为己有,她何不顺水推舟,将她孤身入宫的无可奈何尽数化作,他的过失。
是他不曾在她病中来探,才让那些奴才越发放肆。
是他辜负了她入宫初时的期盼,才让她心有顾忌,始终冷淡。
“皇上?”
长鱼姣疑惑的目光中,朝瑾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长鱼姣跟前。
视线擒在长鱼姣越发可怜的眼尾,缓缓俯身,在那眼尾缠绵吻过,
“姣姣,珍美人,好不好听?”
长鱼姣身躯陡然僵硬,珍,珍美人。
朝瑾以为长鱼姣的失神是未解其意,便用更温柔的语气继续,
“姣,好也,珍,宝也,姣姣合该是朕的掌上珍宝。”
掌上明珠,心间珍宝,囡囡,娘的明珍。
姣,好也,珍,宝也,姣姣合该是朕的掌上珍宝。
两道声音在此刻重合,长鱼姣干涸已久的心湖在此刻猛烈的沸腾,是痛不欲生的曾经,又是痛快至极的重生。
是绿芽在秋日盛放,从贫瘠的土地迸发生机。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
“珍,宝也?”
长鱼姣的声音颤的不像话,眼尾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流。
一颗一颗砸在朝瑾掌心,灼热生根。
朝瑾以为长鱼姣的波澜是为他迟来的道歉,心中越发怜惜的俯身,将轻声啜泣的长鱼姣揽入怀中。
这一回长鱼姣没有推开朝瑾,双手环住了朝瑾的腰,在他怀中,喃喃自语般重复问道,
“珍,宝也,我是你的珍宝吗?”
朝瑾轻笑着回应,
“姣姣当是稀世之珍。”
轻声如小兽般的呜咽变得越发汹涌,最后长鱼姣将脸整个儿埋进朝瑾腹部,闷闷的哭声一下一下叩在朝瑾心中。
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酸有些疼,却又在转瞬给长鱼姣又清冷,心软的印象中,添了一笔天真。
见惯了尔虞我诈,口蜜腹剑,如长鱼姣这样,他提出不满,她便剖析心意,认真与他分说心意的性子,实在是,平生仅见。
大掌在长鱼姣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轻轻拍着,朝瑾一贯散漫多情的笑意却带了一份真切的温柔。
“传旨六宫,美人长鱼氏,渊清玉絜,琨玉秋霜,特赐封号,珍。”
与赐封号旨意一同晓谕六宫的还有朝瑾在携芳阁对长鱼姣说的那句,
“姣姣乃稀世之珍。”
满宫哗然,本属新妃之首的郁婉仪沉着脸,将手边御赐的琉璃盏重重砸落。
珍美人。
皇上可还记得,她闺名明珍?
位居婉仪,在容嫔,丽美人频频得封号后,她这个新妃第一人却迟迟没得封号,如今一个没侍寝的长鱼姣竟得了这么个封号。
明知不可能,明知没有关联,郁婉仪仍旧想起了那间昏暗的禅房。
那个和自己像了几分的千金贵女,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澄净眼眸,看向她时全然的好奇和天真。
“大皇子今日是否会来?”
郁婉仪神情晦暗,珍美人,稀世之珍?
真可笑。
索性她毁掉的珍宝也不止一位了。
之彤应是后,郁婉仪便命人将早早准备好的栗子酥收进食盒,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延春宫外不远处的倚梅亭落座。
延春宫地处僻静,也无好景,只冬日时,倚梅亭外能生几支孤梅。
据说是早些年住在延春宫的常在折了梅园的梅花随意插下,经年后竟也长成开了花。
只是孤零零几株梅,不算好景,也少有人来瞧。
如今秋日更是连这唯一的亮色也无。
大皇子被兰昭殿的之云领到倚梅亭时,眼里闪过一抹讶异,少年老成使得他并没有将心里疑惑宣之于口。
只是恭恭敬敬的对着郁婉仪拱了拱小拳头,
“郁婉仪。”
后妃三品下的小主论理也是小皇子们的庶母,论例却当不得皇子公主们的敬重。
只是大皇子和郁婉仪亲近,方才对她额外知礼。
郁婉仪一贯笑的明媚,看见大皇子笑意越发浓厚,
“大皇子总这样多礼,瞧瞧妾身给大皇子备了什么?”
大皇子今年九岁,已经是个初见风度的翩翩小少年。
生的圆脸大眼,很是可爱,只是与脸上的老成严肃不相符。
他其实知道郁婉仪给他准备了什么,是栗子酥。
但大皇子仍旧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摇了摇头,难得的带了点孩子的天真,
“郁婉仪,本皇子不知。”
郁婉仪果然露出一个狡黠活泼的笑,带着点得逞的意味,让之彤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栗子酥推到大皇子跟前,
“是大皇子最爱吃的栗子酥,大皇子快尝尝?”
说着无意露出了掌心几点红,是被热油撩起的泡,大皇子眼尖的发现了这一点,当即肃起一张粉嫩可爱脸,
“郁婉仪又为本皇子下厨了?”
大皇子最初与郁婉仪亲近,便是因为郁婉仪做的栗子酥据说和自己已故的母妃做的栗子酥味道极为相似。
郁婉仪听说此事后,还特意寻了大皇子身边照顾的嬷嬷,询问已故荣妃还擅长做什么,得了回复便寻了御厨,亲自下厨给大皇子一一照做。
从没有见过生母的大皇子就在郁婉仪一次又一次,依循母妃喜好送来的膳食中,与她亲近起来。
只是郁婉仪从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即便有心,也总是伤着自己,大皇子便主动提出,往后只想吃栗子酥,并不想吃其他菜式。
“郁婉仪,你食言了。”
大皇子看着郁婉仪掌心的水泡,眼里闪过一点水光,像是极为自责。
郁婉仪无奈的摇摇头,又在大皇子肩头拍了拍,
“好了好了,是妾身不对,以为这一次总能让大皇子吃上一碗热汤。”
闻言,大皇子的表情更为歉疚,想来肃起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见他这样,郁婉仪心里有几分得意,面上却更是无奈一般,指了指不远处的延春宫,
“妾身本是想让大皇子开心,如今大皇子这样不快,倒是让妾身更难过了,不知妾身能否请动大皇子,为妾身讨一罐伤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