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边境,两国军队摩拳擦掌。
更多的时候是,赵军迫不及待要进攻,韩军焦急地回头南望,撤退的命令怎么还不来,逃跑的路线会不会有绊脚石。
全军上下,顾虑良多。
这种畏战怯战的思想,从边境,传到新郑,传遍整个韩国。
韩王安的求援书,一开始是出于对成蟜的信任,对盟约的信任,并没有太多放在心上,以为秦军需要反应时间。
眼看着赵军集结的越来越多,秦军却始终没有动身的打算。
就算是沉迷酒色享乐的韩王安,也忍不住为国家大事费心费力了。
他向魏国发去了求援信,结果,使者还没有走到大梁,就得知魏军追随赵军的脚步,出兵五万,共讨韩国。
转头向齐国求援,齐王倒是大度,不计较韩国忘恩负义的旧事,实际上,韩国使者根本就没有见到齐王,到齐相后胜的宅子转了一圈,砸进去万金,蹭了个午饭,就被晾了起来。
燕国又菜又远,韩王安都没有打算派使者去,随便挑了个小官,过去碰运气。
楚国,刚刚得罪,不可能支援韩国,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韩王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派出去的使者,什么好消息都没有带回来不说,掏空国库拿出来的财物,跟着那些使臣永远留在了他国。
而秦国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韩王安一天能够收到前线十几封战报,都是说战事紧张,请求支援。
他一个王,总不能亲自上战场支援吧。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就算是秦王觉得他不识抬举,有催促秦国之嫌,为了保住自身荣华,得派个人去秦国了。
韩国的使臣,定然不可能知道秦王在宜阳,全都跑到了咸阳去,路远不说,还注定没有结果。
不过,这些韩国使者并不在意,他们心里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拿着韩王给的钱,就算是完不成使命, 也可以留在咸阳,做个秦人,要比做个韩人安稳得多。
天下第一强国,和天地一弱国,他们都不带犹豫的。
韩国形势紧迫,宜阳的秦军虽说没有出动,却也没有闲着。
常言道,两军交战,斥候先战。
一支接着一支的斥候队伍,从宜阳大营源源不断地发出,又不定时携带着最新的成果返回。
要么是斩了赵军的斥候,带着首级返回,要么是得到了最新的动向,带着情报回来,总之绝不会空手而归。
空手的秦军斥候,都还在蹲老林子呢,看着同袍立功,他们都没脸回营吃饭。
久而久之,三国形成了一种默契,赵军继续集结,争取一战灭韩,韩军龟缩不出,连斥候都不派。
无聊的赵军和秦军,展开了小规模的遭遇战,最多就是二十多人的双方斥候,把脑子都打出来。
韩军作为不参与的观众,反而压力最大。
这种动态的平衡,稳定了小半个月,打破平衡的,竟然是一份来自武关的情报。
“那是王贲吧?”
“没错,他怎么来了?”
“你是在问我?”
“抱歉,我只是说顺嘴了,没想为难公子。”
军营内操练,和成蟜没有关系,政务有王兄,军事有王翦,他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随着形势愈发紧张,出营的自由都被王翦剥夺了。
是日,成蟜带着李信,在军营里闲逛,营门大开,一骑绝尘而来,二人便齐齐靠在帐篷上,双臂环抱于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想他爹了!”
李斯悄然出现在两人身边,接过李信的话茬,给出答案。
你以为你很幽默吗?
成蟜瞥他一眼,笑出声来:“你成功逗笑了我,回头我就告诉他俩。”
李斯站在后面,脸色变得苍白,心说:我逗你笑,你却想要我命!
“不可能!”
李信跟着王翦久了,也大概摸透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明明知道出现在身后的是李斯,却还是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观察了四周情况,确认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后,快速说道:“你以为他是公子,天天嚷嚷着想大王了?”
“王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把他爹揍一顿,不然等他爹老了,就下不去手了。王将军最大的爱好就是,训练爱子,有什么他觉得好的,合适的,一定会让王贲去做的,解决分歧的办法,就是拳头。”
“有意思,但是你拿我当反例,并不是明智的举动,因为我的王兄很高冷,一言不合就冻手!”
成蟜啧啧称奇,他以为王翦是个家教很传统的那种,没想到是个父慈子孝的模范家庭。
他扭头扫过二人的脸庞,李斯笑吟吟的,没有什么反应,李信丢给他一个白眼,显然是不满意成蟜扣下来的大帽子。
“唉。”
成蟜轻声一叹,这两个人都没理解他的谐音梗。
李斯收敛戏笑神情,是遇到大事正事时才有的严肃正色,说道:“很显然,王贲本该去押送司马尚回咸阳,却直接来了宜阳,楚国有动静了,武关要开战了。”
他这么一说,李信第一个反应过来,接话道:“听说武关守将是老杨,楚国要是出兵的话,他一定会主动出击的,他和我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防守的。”
李信的脸上,带着一抹骄傲,仿佛是刻意显露给成蟜看的,发现后者根本就没有关注他,便改变路线,用语言证明自己的坚持:“老杨大小数十战,从无败绩,真正的善攻者。”
“你跟杨将军很熟的样子,你俩是忘年交?”李斯问道。
倒不是他八卦,只是李信谈起杨端和来,跟换了个人一样,眉飞色舞的。
感觉不像是介绍别人,而是介绍他自己。
李信想都没想,如实说道:“他教过我剑术,算半个老师。”
“确实是半个。”
成蟜怎么会听不出李信的话外意思,看似推崇杨端和,实则是表明他只攻不守的态度,忍不住阴阳怪气:“听闻杨端和性格暴躁,是个狂热的战争分子,但是他又常常粗中有细,与战场上灵活机变,发现敌人的薄弱点,给予痛击,是个智勇双全的武将。他只教了你勇,没有教你智,可不就是半个老师?”
“公子看问题的角度,当真是另辟蹊径,异于常人,斯甘拜下风!”李斯憋着笑,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成蟜的解读,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他可以在心里发誓,只是因为成蟜的解读太有意思,而绝不是听出了话里对李信勇而少谋的嘲讽。
李信撇撇嘴,无法反驳,杨端和确实又浪又稳,战果不如武安君、蒙骜等人浩大,却也是颇有成果,能够常胜,还真不是纯武力效果。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儿,依旧与成蟜说起,只是单纯为勇战派正名。
“公子,公子,”
气氛微妙之际,三人齐齐回头,同时看到了小跑着过来的赵高。
成蟜脸上的笑容,好似盛开的夏花,遇到了最想见到的人,刹那间完美绽放。
推开李信,挤倒李斯,他兴高采烈地朝着赵高跑了过去:“高子,高子,”
“公子这几天和赵高很亲近啊!”
李斯踉跄着稳住身形,差一点儿就摔倒地上了,他察觉到了危机。
师兄得到大王赏识,那是师兄有才能,嫉妒归嫉妒,这赵高就是个阴险的家伙,实在不明白公子亲近他的理由。
他看向李信,二人经常一起逛军营,没有事情做,想要听听后者的看法,或许能找到答案。
然而,李信目光略过他,一言不发,还在为刚才嘲笑的事生气呢。
“哇啊!李信,救命!”
成蟜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李斯连忙把目光投过去,就看到成蟜躺在地上,赵高也躺在地上。
他深感疑惑,这样的行为艺术,正常人无法理解。
深吸一口气,跟在李信后面走了过去。
李斯慢慢走,不着急,因为李信也不急。
护卫都不急,他就知道,小事一桩,公子在作妖。
成蟜虚假的嚎啕声再起:“高子,王兄信任你,我更是拿你当好姐妹,你居然想要害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赵高慌忙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跪在成蟜面前,大王罚人看秦法,这位公子罚人看心情。
此时,他比受到大王处罚还要紧张。
明明他奉了大王的令,来请公子过去议事,看到公子喜滋滋地朝着他跑过来,他当然高兴了。
在秦国,秦王第一,成蟜就是第二,要是能同时得到这两个的恩宠,那他就是秦国第三,横着走了。
然而,还不等他幻想结束,成蟜突然加速,把他撞翻在地。
很难说公子不是故意的,因为赵高看到成蟜跑过来的时候,双臂护在身前,如同一支利箭,手肘狠狠地撞上他的肋骨。
躲无可躲,被撞翻在地上,脑瓜子嗡嗡嗡地响,他意识到肋骨断了,但是还不等他感受到疼痛,就听到成蟜大呼救命。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秦国谁不知道,成蟜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赵高跪姿标准,屁股撅高,双手举过头顶,匍匐在地上:“奴婢不长眼,奴婢撞到公子,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认打认罚,奴婢…”
只要能平息怒火,像昌平君那样断腿也值。
“赵高!”
此时,成蟜坐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跪在眼前的宦官。
“奴婢在。”赵高身子继续压低。
“你想让我放过你吗?大声回答,想或者不想。”
赵高心头一震,有救!
他直起身子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拜下,伏在地上,嗓音响亮:“想!”